“反正他們既知我是昨日才來雲京,那麼害死我兄長的凶手,也就絕不可能是我,我一個雀縣來的孤女,無權無勢,且無時間與動機謀害我的兄長,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能以我結案。”
他們沒一個人看見立在簷下的一道頎長身影。
他並不記得這個人的樣子。
點滴瑩塵淹沒在雨霧之中,徐鶴雪一手扶柱,滿身的傷口又在撕裂,他疼得恍惚,往前兩步,卻又倏爾停駐,回過頭,他看見在廳中出神的宦官。
那親事官答。
可終究,
“你是說,張相公將那幅圖燒了?”
在泥菩薩廟裡,在兄長腐化的屍體旁,倪素已經想清楚了這些事。
人已走出老遠,老秀才還禁不住張望,瞧見那年輕公子在路旁蹲下去與一孩童似乎說了幾句話,那孩童便接了他手中的書信蹦蹦跳跳地跑了。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年輕公子不答,他也就不敢再問,吹乾了墨就遞上去。
親事官說罷,見使尊遲遲不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他便小心翼翼地又道:“使尊,如此您也好向官家回話了,張相公對那逆臣,情義早絕。”
此人幕笠遮麵,身上還穿了一件獸毛領子的冬衣,老秀才心頭怪得很,卻聽幕笠之下,傳來一道淩冽平靜的聲音:“請代我寫一封手書。”
那親事官恭謹答道。
韓清放下茶碗,展開信箋來打眼一瞧,他的眉頭輕皺起來,視線來回在紙上流連,隨即抬首:“那孩童在何處?”
細雨如絲,光寧府司錄司正門之外對著長巷,穿過巷子口,便是一條熱鬨街市,留著八字胡的窮秀才支了個攤在牆根兒底下,這一上午也沒等來一個代寫文書的活計。
“徐子淩,即便沒有那對乞丐爺孫,我也是要報官的,可如此一來,我要如何解釋我為什麼知道兄長在泥菩薩廟?他們都查得出我是昨日才到的雲京,我有什麼手段,什麼人脈可以助我查清一個失蹤幾月的人就在清源山上那座無人問津的破廟裡?”
可腦海裡,卻總有些人聲在盤旋:
他的魂體越發得淡。
徐鶴雪不禁抬首,青灰朦朧的天色裡,簷上垂脊,鴟吻如栩,恰似當年春風得意馬蹄疾,他在老師府中敬聽教誨。
那親事官立即出去將那小孩兒帶來,韓清身邊的人連著上去問了幾番,也隻從那小孩兒口中得知,是一個年輕男人讓他送的信。
韓清是個宦官,年約三十餘歲,眉目肅正,聲音清潤,聽不出什麼尖細的調子。
夤夜司中,夤夜司使韓清正聽底下親事官奏報。
“聽聞那女子滿口荒誕之言,如今應該在司錄司中受殺威棒。”
離開倪素身邊太遠,徐鶴雪便要承受更重的痛楚,倪素昨日為他點的燈盞,全用在這一路來消耗。
老秀才匆忙磨墨,匆忙落筆,可是越寫,他就越是心驚,忍不住道:“公子,您這手書是要送去哪兒的?”
死了個舉子,還是來雲京參加冬試的舉子。
他百無聊賴,正歎了口氣,卻覺一陣清風拂麵,他微抬眼皮,隻見攤子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光寧府司錄司幾道街巷之外左邊的地乾門內,便是夤夜司所在。
那田啟忠身上的黃符其實也是她所想的一環,看見黃符的不是她,而是徐鶴雪,她提及田啟忠的黃符,也不過是為了印證自己這番“冤者托夢”的言辭。
“回使尊,二十年前逆臣徐鶴雪進士及第之時,他曾贈張相公一幅親手所畫的《江雪獨釣圖》,其時,張相公讚不絕口,並在畫上題詩,其詩也曾流傳一時。”
老秀才瞧見那人蒼白的手指將一粒碎銀放在他的攤上,他反應過來,忙道,“好好好,公子想寫什麼,隻管說來就是。”
一名親事官匆匆進來,忙行禮道:“咱們正門外來了個孩童,說有人讓他將這道手書交給您。”
韓清端著茶碗,將飲不飲。
“啊?”
“昨日官家將張相公原來的府邸歸還於他,張相公回府以後,親自收拾了家中的雜物,在院子裡燒了。”
倪素疼得神思模糊,她更看不清麵前的年輕男人,淚珠壓著眼睫,她很快又昏睡過去。
“雜物?”
“是,親手燒的。”
韓清的視線停在紙上“倪素”兩字,“死者的妹妹倪素,如今可在光寧府司錄司?”
簷外雨露沙沙,韓清手中的茶碗久久沒放下。
“使尊。”
“親手燒的。”
十四歲那年,他與老師的殷殷期許背道而馳。
“張相公親自收拾了雜物,在院子裡燒了。”
韓清瞥了一眼,令身旁之人去取來。
她慢慢搖頭,“既都說不通,那就說不通吧,但若你再用你的術法幫我逃脫這頓打,那到時候,不是你被發現,就是我被當做妖怪處置了。”
有個才上值的親事官家住得離光寧府那邊近些,來前聽家裡人說了幾嘴,“聽說那舉子的屍體被封在那尊泥菩薩裡。”
韓清揉了手書,正色道:“你幾個帶著我的印信,快去司錄司將人提到我夤夜司來。”
“子淩,盼爾高飛,不墜其誌。”
牢內靜悄悄的,徐鶴雪再沒聽見她的聲音。
韓清垂眼,寫此封手書之人是篤定他一定會管與冬試有關的這樁事,可此人究竟是誰?
老師滿含期許之言猶在耳。
“張相公對那逆臣,情義早絕。”
因為他當初離開雲京時,此人不過才十一二歲。
徐鶴雪轉身,清臒的身形融入雨霧裡。
“光寧府那邊,今日是否有人報官?死的可是雀縣來的舉子?屍體是在西城門外的清源山上被發現的?”韓清又問幾名親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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