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啊?”玉紋走出來。
“說是……來診病的。”小廝將食盒遞給她。
診病?
徐鶴雪輕抬起眼簾,果然,他聽見房內響起腳步聲,很快,那個姑娘邁著蹣跚的步子挪了出來,那雙眼睛被清晨的日光一照,清淩淩的,“真的?”
“好像是來請您過去的,說是下不來床。”
小廝摸了摸後腦勺。
“我去看看。”
倪素扶著門窗,往前走了幾步,玉紋忙將食盒放下跟上去扶住她,但她卻忽然停下來,回過頭。
徐鶴雪對上她的視線,隨即輕輕頷首,朝她走去。
等在前堂裡的,是個身著粗布麻衣的年輕女子,她十分局促地站著,有一名小廝招呼她坐,她也不坐下。
見了倪素,女子才捧住她遞來的熱茶,說:“我……我娘身上不好,已經有小半年了,但她一直不肯請大夫,又怕藥婆用不好藥,一直拖著。”
女子抬起眼,暗自打量著麵前這個與自己年歲差不了多少的姑娘,她心中不免又添一絲疑慮,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我在外頭聽說了,你出身正經的杏林之家,我想,你都敢孤身上登聞院為兄長伸冤,一定是個好人,所以我想請你去為我母親診病,若,若是診金合適的話。”
隨著冬試案告破,登聞院重陽鳴冤一事傳遍雲京,倪家兄妹的身世來頭也為人所知,如今雲京,無人不敬佩這位不顧性命,為兄伸冤的倪小娘子。
“你是第一個上門請我診病的人,我今日便當義診,分文不取。”倪素說著,便請玉紋去將她的藥箱拿來。
玉紋本打算跟著去,卻被倪素拒絕,她要了一根竹杖,請那位姓張的小娘子幫她拿藥箱,這便連早飯也顧不得吃了。
到了張小娘子家中,倪素並不急於診病,而是坐在床前與張小娘子的母親閒聊了幾句話,她悄無聲息地安撫著婦人的疑慮。
在雀縣鄉下的村中,她常用這樣的辦法來與患病者拉進距離,從而與她們變得親近些,好讓她們心中能輕鬆一點。
快近午時,倪素才拄著竹杖從張小娘子家中離開。
“給我吧。”
徐鶴雪朝她伸手。
倪素也不推拒,將藥箱遞給他,說,“你在外麵等我的時候,是不是很無聊?”
“沒有。”
徐鶴雪一手提著藥箱,一手扶著她,看她步履實在遲緩,他思慮片刻,說,“你等一下。”
倪素雖不明所以,卻還是乖乖地停下來。
她看著他將藥箱放在地上,又將她手中的竹杖拿走,隨後走到她的身前蹲下去,淡青的衣袂垂落在地麵,他回過頭,見她呆呆的,便喚:“倪素。”
“你的傷也沒好……”
倪素攥起衣角。
“我已經不疼了,”他說罷,倏爾想起那夜在杜府外麵,她撐傘與他往回走的那段記憶,他又添聲,“不騙你。”
倪素發現他在人前現身了,因為有一個扛著重物的老伯路過他們身邊時,正以一種奇怪的目光打量著徐子淩。
“……”
倪素隻好俯身,雙手繞過他的肩,環住他的頸。
她明顯感覺到他的肩背倏爾緊繃,如同被觸碰的含羞草,事實上,她也有些局促,甚至不知自己的手應該放在哪裡才好。
她滿掌都是他光滑的衣料,抬起眼睛,看見他梳理整齊的發髻,以及簪在烏黑髻間的一根玉簪。
徐鶴雪提上藥箱,背著她往巷子儘頭去。
倪素的話變得多起來,與他講自己開了什麼藥方,與他講自己在雀縣的時候總會在午時前離開病患的家。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
倪素故意賣關子。
“你怕他們留你用飯,”徐鶴雪走出了巷子,走在河堤畔,淡黃色的柳枝輕拂他的發髻,“人雖窮苦,卻不免好客,你在,她便會用家中最舍不得吃的食物招待你,何況,你為其母診病,還分文不取。”
“你……真聰明。”
倪素還想等他問“為什麼”呢。
徐鶴雪雖生於錦繡,卻也並非不知人間疾苦,他在邊關五年,除卻沙場的血腥殺伐,他也見過邊關百姓的苦難。
“行醫,對你來說,似乎是一件很能令你開心的事。”
無論是今晨在聽到有人上門看診時她的模樣,還是方才在張小娘子家中與其母攀談時她語氣裡裹著的一分明快,都昭示著她的心緒。
“有人肯請我看診,這就是最好的事,”倪素提起這個,她的臉上便帶了些笑意,“徐子淩,有了第一個,往後一定就不那麼難了,對不對?”
她滿懷憧憬。
“嗯。”
徐鶴雪輕聲應。
河堤畔行人甚少,淺薄的冰層凝結在岸邊,他安靜地背著一個姑娘往前走,卻不防她凍得冰涼的手指忽的捏了一小顆東西抵上他的唇。
倪素也沒料到自己的指腹會碰到他的唇瓣,她本能地想縮回手,可是手中捏的東西已經抵在他的唇縫,她有點不好意思,囁喏了一聲,“你……張嘴啊。”
徐鶴雪下意識地張嘴,咬住那顆東西。
“張小娘子給的,我隻拿了一顆,”倪素收回手,看見寒風吹得他烏濃的眼睫輕顫,她問了聲,“甜嗎?”
原來,是糖。
徐鶴雪輕垂眼簾,“嗯”了一聲:
“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