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采桑子(六) 冰魂雪魄,是他的注解。……(2 / 2)

招魂 山梔子 8712 字 9個月前

“隻是以為,蔣禦史應該有更好的辦法。”

“譬如?”

“杜琮的賬冊上記有一尊馬踏飛燕,白玉為胎,身長五尺,若我記得不錯,此物應為西域古國瑰寶,於正元一年失蹤於進獻路上。”

蔣先明幾乎是在此人話音才落的刹那便立即有了些印象,他回身立即在那賬冊上翻了幾頁,果然在其中找到此物,他立時抬頭:“閣下到底是何人?”

徐鶴雪並不答他,隻道:“明明此物便是東風,蔣禦史又何必舍近求遠?”

蔣先明其實對這些金玉之物並沒有多少印象,故而他也並不知曉賬冊中的馬踏飛燕是什麼來頭,又有多麼珍貴,經得此人提醒,他的確茅塞頓開。

“當日在瓦子裡,蔣禦史是去見什麼人?”

忽的,蔣先明又聽窗外之人發問,他立時警惕起來,“你如何得知?你一直在監視我?”

窗外人不答。

蔣先明等了片刻,卻隻聽見極輕的一聲冷笑。

“難道,”

蔣先明心中思緒百轉,他麵露愕然,“那日在瓦子裡識破那胡人的,是你?”

事實上徐鶴雪從未親眼在瓦子裡看見過蔣先明,但此時,他卻不動聲色地將蔣先明的思緒引到此處,誘他交底:“在瓦子裡等著苗太尉上鉤的人,也未必不識得你,蔣禦史倒也不必事事親力親為。”

蔣先明將信將疑,試探般,反問道:“閣下將賬冊交給我之前,是否已先看過?”

“十五年的賬,共五千三百六十萬貫。”

徐鶴雪淡聲道。

蔣先明啞然,這數目是對的,所以當夜將賬冊交給他的人,真是此人?他沉吟片刻,道:“你既看過,想來也知道滿裕錢莊,那日我也並非是專程去瓦子裡尋人,而是去滿裕錢莊的途中正遇那掌櫃朝瓦子裡去,我想知道他是去見什麼人,便也沒多想,便悄悄地跟去了。”

滿裕錢莊的掌櫃常不在京中,留在京中的人手也少有知道多少內情的,蔣先明原本是想去探探那才回京的掌櫃的口風。

“此案尚不明朗便不能堂而皇之地去錢莊打草驚蛇,但經閣下提醒,我如今隻需要查出那尊馬踏飛燕在哪兒,便至少能夠知道杜琮上麵的其中一人,有了這一人,要知道其他幾人應該也不難了。”

杜琮的錢財流轉都在滿裕錢莊,但像馬踏飛燕此種珍貴之物,想必錢莊中人也並未接觸,故而,便也不怕驚動了他們。

蔣先明手握風聞奏事之權,如今儘可派上用場。

徐鶴雪不言,他的目的已經達到,轉身欲離,卻聽房內傳來蔣先明的聲音:“敢問閣下,為何要將賬冊交予我?為何不送去光寧府?”

聞聲,徐鶴雪回頭,燈盞的光影映於他死水般的眼睛,他靜默地審視窗紗內隱約不清的那道身影。

今年已是新歲,是正元二十年。

正元四年,這間屋子的主人還是個二十餘歲的年輕人,讀聖賢書,立報國誌,以文弱之軀遠赴戰事混亂的邊城雍州任知州。

在蔣先明之前,已有三名知州的人頭被胡人高懸於城牆之上。

而他入城為知州第一件事,便是成全曆經慘烈戰事後,死裡逃生的邊城百姓以極刑處置叛國罪臣的心願。

官家的敕令隻言死罪,而蔣先明從民願,監斬淩遲。

徐鶴雪其實並不知此人以前長的是什麼模樣,因為那時在刑台之上,他雙目已被胡人的金刀所傷,並不能視物。

他隻能聽得見此人的聲音,有力,憤慨。

“世人皆知,”

徐鶴雪聲線冷靜,“你蔣禦史最不願辜負民意,他們視你為可達天聽的喉舌。”

“僅此而已。”

爐上的茶水又翻沸了起來,簾子後傳來幾聲女子的輕咳,徐鶴雪立時回神,他一手撐在桌案上,艱難地站起身,倒了一碗熱茶走到內室裡去。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倪素的鼻音有點重,接來他遞的茶水抿了一口,乾澀的嗓子才好受些。

“不算久。”

徐鶴雪搖頭。

他接了她遞回的茶碗,將其放在一旁的凳子上。

倪素揉了揉眼皮,她始終注視著他,即便他很多的時候都沒有什麼過多的神情,可她仍舊覺得昨夜與他砸雪團玩兒的那點開心,已經被他深重的心事消磨乾淨了。

“我睡著的時候,你坐在那裡的時候,在想什麼?”

她試圖觸碰他的心事。

徐鶴雪一頓,他回過身,猝不及防地對上她的雙眼。

她一副病容,卻趴在床沿,認真地關心起他。

徐鶴雪喉嚨發緊,昨夜回來後,他又想起了一些從前的事,想起老師素來板著一張臉,喜怒不形於色。

可是,便是這樣的老師,卻在得知他進士及第的當夜,欣喜得難以安睡,更寫下一首《子夜》,對他不吝讚許。

在那之前,徐鶴雪從不知老師心中原來如此看重他。

徐鶴雪回以《竹心》,以證己心。

那時,他是真的以為,自己能與老師同朝,在他的期許裡做一個大齊的文官,做一個以竹為心的人。

記憶越是清晰,徐鶴雪就越是難捱。

老師已經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他很想讓老師好好地活著,至少這後半生,再也不要因為任何事而顛沛流離,徒惹傷病。

他絕不能讓蔣先明將老師再牽涉到杜琮的這一樁事中來。

這條路,他要自己走。

徐鶴雪放置於膝上的手蜷握住衣袍的邊緣,他麵對著這個姑娘關切的眼神,良久,啞聲道:

“倪素,我想老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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