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牽著他快步往前,“我也並沒有生氣,我隻是……”
該如何才能與他說得清她心中的這種心疼呢?
倪素不知道,她止住話音,半晌才又出聲,“我在想,我曾勸你若能不那麼痛,便對自己好一些,可是如今我卻發現,你所求之事,似乎隻能用你的自損去換。”
他隻是一個人踽踽獨行。
如同他隻願意接受她點燈,引路這樣的幫助,卻不願她以身犯險,為他做任何事一般,他一定也不希望他的親朋,他的老師牽涉其中。
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卻那麼想要保護活著的人。
“你想過要放棄行醫嗎?”
徐鶴雪卻問她。
倪素搖頭,“從未。”
雨水終不及他身上嚴寒,濕潤的水滴落在徐鶴雪的麵龐,“我與你一樣。”
行路至難,亦甘之如飴。
春雨夜,夜市未開,街上此時便沒有什麼行人,馬車碾過鬆動的石板,激起一片渾濁的水花。
蔣先明坐在車中,雙手扶在膝上,神情肅穆。
馬車行至更僻靜處,外麵的燈火都暗下去許多,蔣先明正細細思索著心事,卻不防外頭的馬忽然長嘶一聲,隨即馬車劇烈一晃,他後背抵在馬車壁,立即道:“怎麼回事?”
“大人!”
外頭的馬夫才驚慌失措地喚了一聲,隨即便有刃入血肉的一聲悶響,馬車的簾子被一道身影重重壓下。
蔣先明看見半個身子倒進馬車中來的年輕馬夫雙目大睜,胸膛浸血,一動不動,他臉色一變,抬頭看向雨幕之中,數道身形如鬼,黑漆漆的影子壓來。
蔣先明隻見寒光微閃,他當機立斷,挽袖抓住韁繩,重重地抽打馬背,馬吃痛,長嘶瘋跑。
而黑衣人窮追不舍,一柄長刀刺穿馬車壁,蔣先明堪堪躲過,他又用力抽打馬背,朝巡夜軍的所在疾奔。
數道黑影飛簷走壁,踩踏青瓦之聲與雨聲交織,聽得蔣先明耳膜欲炸,他分毫不敢放鬆,卻忽覺車頂上重重一響,似乎落了人。
他心中一凜,立即鬆開韁繩,翻身從馬車上摔下去,急促的步履臨近,蔣先明忍著身上的疼痛正欲起身,裹著雨水的刀刃已橫在他頸間。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竟敢刺殺朝廷命官!”蔣先明厲聲道。
數張臉孔皆被遮掩於黑色麵巾之下,其中一人揮手,橫在蔣先明頸間的刀刃便要割斷他的咽喉,千鈞一發,一柄長劍破開雨幕而來,準確地刺穿握刀之人的手腕,那人吃痛,手指鬆懈,刀刃“砰”的落地。
殺手們警惕回頭,隻見白衣沾血,手中提燈,帷帽濕透,更沉沉地掩住裡麵的那張臉,幾名殺手迎上去,而為首之人則踢了一腳地上的長刀,重擊在拋出十幾步遠的蔣先明的腿彎。
蔣先明摔在水窪裡,臟水幾乎淹沒他的整個下巴,他一下回頭,那殺手已在他身後舉起了刀。
蔣先明本能地伸手擋在眼前,卻聽“噌”的一聲,那是極清脆的錚鳴,他幾乎屏住呼吸,抬起眼睛,從指縫中看見那把落下來的刀刃已被一柄長劍抵住。
蔣先明看見握劍的那隻手,蒼白的手背上,似有一粒紅痣,他的視線順著那隻手往上,卻隻見帷帽遮掩住此人的麵容。
他的身法極快,劍招淩厲且不留餘地,不過十幾招之內,那殺手節節敗退,立即喚身後人:“上!”
數名殺手一齊湧向那人。
蔣先明看得心內一緊,他不由大喊:“公子小心!”
徐鶴雪一劍刺中一人的胸膛,抽出來的劍刃與數把長刀一一過招,雨水衝刷掉了劍鋒上的血液,長刀合力抵住劍身,他立即鬆開劍柄,劍身借著他們的刀刃一轉,他很快閃身到了人後,及時握來劍柄,割破一人脖頸。
夜雨壓不下血腥氣,蔣先明原本還擔心此人應付不過這十幾名殺手,可他坐在雨地裡,眼睜睜地看著那道身影動如行雲流水,自始至終從容不迫。
巷中陳屍數具,衝淡的血水在地磚縫隙裡蜿蜒,此間除雨聲外,再無廝殺之聲。
徐鶴雪手中的燈盞,是琉璃所製,沾雨不濕,他握劍的手鬆懈一分,劇烈的痛幾乎刻入骨髓。
“閣下……是誰?”
蔣先明看著他的背影。
徐鶴雪側過臉。
殷紅的血液幾乎浸濕了他整片衣袖,他曆來乾淨嚴整的衣襟也紅了一片,他踩過地上的死屍,邁著極為緩慢的步履,走到蔣先明麵前,隔著濕透的帷帽,他審視著這個已到中年,麵有風霜的人:
“蔣禦史不認得我,可記得那尊馬踏飛燕?當夜,你似乎欺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