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裡蓽撥幾聲,範江滿臉茫然:“……啥意思啊?”
“就是說,我們都相信您可以造出射程一千五百步的床弩。”倪素笑起來,眼睛彎彎的。
陡然號角沉悶的聲音響起,倪素的笑意僵在唇畔,她幾乎是與徐鶴雪一同站起身,隻見城樓之上人影來回奔走,火光閃爍,有人大喊:“石摩奴又來攻城了!”
徐鶴雪那一雙眼有了些細微的波動,他立時想起出城去南麵天駒山安置床弩的楊天哲,他提上琉璃燈,快步往城樓上去。
“範叔,您快回氈棚裡去!”
倪素回頭對範江說道,又提振聲音提醒在外麵晾曬細布的鐘娘子她們趕緊回去,這才緊隨徐鶴雪的步履。
“倪素,彆跟來。”
徐鶴雪一手撐在城牆上往上走,回頭看見她,便說道。
“那我就在底下。”
倪素收回腳,就站在階梯底下,她也怕自己上去給兵士們添亂,應戰不及,再保護一個她實在不好。
隻是城樓上下的距離,他會受禁製約束嗎?
“我不會有事。”
徐鶴雪洞悉她眼底的關切,匆匆安撫她一聲,便朝城樓上去,燃燒的火把如簇,寒夜之間風沙更重,胡人的獵隼隱在夜色裡盤旋,時而發出鳴叫。
“義兄,楊天哲他們已經出去了!要是他們被石摩奴發現可如何是好?”魏德昌在城牆邊眺望,麵上露出焦急之色。
徐鶴雪走到他二人身邊,朝底下一望,丹丘王庭的旗幟隨風而蕩,胡人黑色的甲衣幾乎讓他們猶如一團密密匝匝的黑墨迅速地朝城門之下流淌而來。
馬蹄踩踏寬闊平原的聲音不斷震動著所有人的耳膜。
“是石摩奴的弓騎兵!”
段嶸隱約辨出衝在最前方的胡人先鋒隊。
“楊天哲他們帶著床弩,行進不便,若被胡人發現,隻怕起義軍有全軍覆沒之危,”秦繼勳一手按著寶刀,果決下令,“德昌,傳令下去,出城迎戰!”
隻有如此,方能為楊天哲爭取時間。
“是!”
魏德昌領命,立時下去傳令。
徐鶴雪居高臨下,望向那片黑壓壓移動而來的胡人騎兵,“弓騎兵不是石摩奴帳下的精銳,他想用先鋒營來消耗我們本就不多的騎兵,我們卻不能輕易入甕。”
秦繼勳點頭,“不錯,若在此戰中消耗了我們的騎兵,之後咱們便隻能用步兵人牆去擋他們的精銳。”
“新造的雙弓床弩比三弓床弩要輕便許多,且有轆轤,攜其出城應戰,結車為城,既可抵禦騎兵,亦可以弩殺人。”徐鶴雪手中有一隻燒得尾部焦黑的樹枝,在秦繼勳向魏德昌下令之時,他便在城牆上畫出來一個簡略的軍陣,“如此,亦可護住南麵,使胡兵暫不得往。”
“好!”
秦繼勳看徐鶴雪在陣圖上來回幾下,他心中立時有數,精神大振,立即轉身下城樓去集結軍隊。
徐鶴雪一人孤立在原地,俯視著越來越近的丹丘胡兵,不多時,底下的城門被打開,發出緩慢且沉重的聲音。
伴隨一陣雍州軍的呐喊之聲,戰鼓被敲響。
胡人本是趁夜突襲,為攻城而來,卻顯然沒有料想到,閉城不出大半月的雍州軍竟會忽然打開城門,正麵迎戰,他們稍稍有些詫異,卻很快調整過來,最前麵的先鋒營從容地朝雍州軍撲去。
城內,倪素的後背抵在城牆上,聽見繁密的戰鼓聲,還有外麵震天的廝殺聲,她仰起頭,火光如簇。
石摩奴亦帶了床弩,卻是三弓,此時不作攻城之用,便顯然成了累贅,他立即命人棄置一旁,揚起金刀,大吼:“殺!”
秦繼勳並未讓騎兵先行上陣,而是令步兵率先朝前衝去,分成兩隊,一隊占住南麵,一隊則占住中間,推數個床弩將兵士圍護在中央,以床弩迎向丹丘胡人。
丹丘弓騎兵雖非石摩奴最精銳的騎兵,卻也個個有勇猛之勢,一麵靠近,一麵拉弓,兩方箭矢來回密如織網,魏德昌在車陣之後下令:“抬盾!”
被護在兩個車陣最中間的兵士們立即往前,反將拉弓的兵士護在盾後,抵擋胡人的箭支。
拉弓的兵士們亦沒有停手,即使被盾擋住視線,也仍不忘拉弓亂射,竟讓胡人的弓騎兵一時不能更進一步。
但胡人並未因此而怯步,他們擺出陣型來,弓騎兵在前與雍州軍的床弩來回消耗,而另外兩側的騎兵則趁勢朝前逼近。
“換!”
魏德昌見此情形,立即大喊。
以猛烈之勢朝車陣逼近的胡人隻見車陣兩側握盾的兵士立即朝後退了幾步,隨即一根根透甲槍從盾牌的縫隙中幾乎同時鑽出,在他們靠近床弩之際,長□□中他們的馬腿,頓時壯碩的戰馬引頸長嘶,使得馬背上的胡人摔下馬來,被亂槍穿刺。
石摩奴騎馬在後,看見這樣一幕,他的眉頭不由一皺,此車陣幾番變幻,竟如同兩隻刺蝟,紮手極了。
弓弩雖能連射,卻亦有換箭之時,石摩奴不慌不忙,繼續令弓騎兵射箭作掩,再令騎兵朝雍州軍的兩個軍陣中間湧去,以此來切斷他們之間的配合,再分彆將他們圍困,吃下。
魏德昌看出這分意圖,他立即命令車陣往中間靠攏,並令一隊手持鉤鐮槍的騎兵往前,與胡人騎兵相抗。
車陣越是往中間靠攏,便越是擠壓胡人騎兵的陣型,兩方持續絞殺,胡人強勢的進攻令雍州騎兵力有不逮,不得已,魏德昌隻得下令後退。
兩方車陣相互配合,護著中間的雍州騎兵往後撤,鼓聲敲得急促,兩方的號角交織一處。
徐鶴雪站在城牆之上,因為隻有手中這盞琉璃燈是倪素為他點的,他看不太清底下的戰況,卻也能聽見魏德昌有條不紊的指令,並在心中做出判斷。
這一戰幾乎持續到東方泛起魚肚白之時,徐鶴雪雙膝疼得已有些麻木,琉璃燈中的燭焰滅了,他的眼睛借著這片天光,終將底下的境況看得分明。
石摩奴命騎兵再度發起進攻,將雍州軍的車陣與騎兵都逼得離城門越來越近,秦繼勳疾步走來,喊:“段嶸!”
段嶸立即將手往下一揮,在城牆之上拉拽著三弓床弩的兵士們立時齊齊鬆手,鐵翎利箭飛馳,射向逼近的胡人騎兵。
一時人仰馬翻,塵沙飛揚。
石摩奴與魏德昌如此消磨大半夜,而雍州軍借以車陣雖以守為主,沒有給胡人造成過大的傷亡,卻也令他們遲遲沒能靠近城牆,反而使得戰馬疲倦,勇士們眼看也要力竭。
而城牆之上,徐鶴雪看著底下麵色陰沉的石摩奴,隻見他在胡人騎兵的圍護中,忽然奪來一名弓騎兵的弓箭,徐鶴雪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魏德昌還在指揮軍陣,他立即從段嶸手中拿過弓箭,上弦,拉弓,一雙清冷的眼鋪陳淩厲的底色。
千鈞一發,
箭支刺破寒風,精準地抵開石摩奴射出的羽箭。
兩支箭齊齊落入塵沙。
石摩奴猛地抬頭,
隻見雍州城牆之上,那人長巾覆麵,一身霜白衣袍於風中獵獵,手握長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