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德昌不明所以。
“是瘟牛!一定是瘟牛!”楊天哲後背浸滿冷汗,“我在南延部落時,曾在他們的文書裡看到過,二十多年前,他們攻我大齊青崖州,便是將得了瘟病的死人送到城中,令青崖州的軍民染上瘟病!之後圍而不攻,城自破矣!”
“快!立即焚燒!”
秦繼勳心膽俱寒。
即便瘟牛被及時焚燒,守城軍亦有惶惶不安者,倪素在城中收到消息時,她立即對青穹道:“若有人來尋徐子淩,你記得千萬攔住,就說他昏睡不醒,不能受風,更不能見人!”
徐鶴雪尚未聚形,隻作淡霧在她袖子邊,她這兩日一直守著這個秘密,拒絕了秦繼勳他們的探視,而此刻,她必須要去尋田醫工了。
“快將麵巾都戴上!”
到了醫治病患的氈棚,倪素便見田醫工在囑咐學徒醫工們戴上麵巾。
“夠用嗎?”
倪素問道。
“自然是不夠的!城中的百姓,還有所有的將士們,這些哪裡夠!”田醫工焦頭爛額,“還有防治瘟病的方子咱們雖有,但人手卻不夠啊!”
倪素想了想,說,“田醫工莫急,我們一塊兒想辦法!”
她很快出了氈棚,找到鐘娘子,“如今我們這些人不夠用了,須得再找一些人。”
正遇戰時,雍州城的百姓幾乎都被安置在城中最後方,倪素讓鐘娘子她們去將相熟的人都叫出來,哪知道那些人一聽瘟病便嚇得不肯冒險幫忙。
倪素隻得找到段嶸,請段嶸將秦與魏兩位族長請出,魏族長還記得此女的不識抬舉,此時自然沒有什麼好臉色,“倪小娘子,先前我要見你,比登天還難,如今,你要見我,我就要來麼?”
“魏族長不也還是來了嗎?”
倪素看著他,“秦將軍,魏統領,楊統領,他們都在前麵不分晝夜的守城,而胡人歹毒,竟投以瘟牛妄圖使雍州受困時疫,使我們染病而死,若將士染病,誰來守城?若爾等俱死,雍州何存?”
魏族長驟然失語。
秦老族長則在旁,又一次審視起這個女子,她不是雍州人,卻在此為女人,為兵士,醫治傷病。
“青崖州就是因瘟病而陷落於胡人之手,請你們千萬不要小瞧它,若有一人染病不及治,則全城人的性命也難以保全,”凜風吹得倪素的麵紗與裙擺微蕩,她站在這些人的麵前,俯身,“我倪素,懇請諸位,不論男女,你們站出來,幫一幫守城的將士,幫一幫你們自己。”
“我的命是倪小娘子救的,哪怕是如今要死,也要死得值得。”跟隨楊天哲的起義軍逃難來的難民中,有婦人毫不猶豫地站出來。
她是那位被胡人刺過字的婦人。
她一說話,難民中腿腳便利的男女幾乎都走了出來,他們逃得累了,好不容易踩在大齊的國土,就是死,也要死在大齊。
鐘娘子在旁,看著自己的郎君站了出來,她忍不住偷偷地抹了一下眼淚。
接著,越來越多的人站了出來。
“族中但凡能幫忙的,全都去!”秦老族長發了話。
魏族長回頭,環視一圈,“你們聽見了沒有?將士們守城,咱們也要一塊兒守!”
瘟牛帶來的極有可能是鼠疫熱毒,這證明胡人軍中已有此困擾,他們用這個法子,亦是想快速瓦解雍州城。
鼠虱傷動物或人的肢體,或由口鼻感觸染病瘟病死物之臭穢,便能令瘟病快速傳開,人若患此病,剛開始病行未彰,起居如常,饑而不欲食,又或四肢酸麻,乍寒乍熱。
但無論是倪素,還是田醫工,他們這樣的醫者,在修習醫術之初,便知疫病之害,其深其重,而自青崖州之事既出,這二十多年來,大齊亦有無數醫者為研究治療瘟病的方子而竭儘所能。
至今,已有一套防治瘟病的辦法。
“大家不能不穿鞋,一定要穿鞋,還有這個綁在臉上的長巾,一定不能摘……”田醫工的學徒大聲教百姓們如何防疫,倪素則帶著鐘娘子她們配藥,男子則跟著田醫工碾藥,煎藥。
第三日,耶律真又來攻城。
鑄瞭望的高塔不成,便以轒轀車作掩護,填平城門外的壕溝,接近城牆底下,修築距堙。
秦繼勳在城角挖土坑放置甕池,用以警惕胡人挖地道入城,胡人挖地道,他便挖溝改道,並往裡麵放煙,使胡人不得入。
但雍州軍的兵力,與胡人兵馬的差距太大了。
時有霹靂炮炸響,城牆之上,城門之外,震天的喊聲交織不斷,火光一簇又一簇,一個兵士從城牆上摔下來,重重地砸在倪素的麵前。
她踉蹌後退兩步,看見那一雙大睜的眼睛,還有紮透他胸膛的數十支利箭。
有一隻手拉住倪素,刹那冰雪般的寒意裹附而來,她發現自己袖間的淡霧不知何時竟消失了,她抬起頭,卻見放置在不遠處的那盞琉璃燈,不知何時已被麵前這個人提起,他的衣袍雪白,領子朱紅,手中握了一柄劍,那是他的瑩塵所化的,隻屬於他的劍。
他眉眼清冷,垂睫看她。
“你辛苦了。”
他說。
倪素乾裂泛白的唇緊抿,她不說話,隻搖頭。
她日日為他點燈,點滿整個氈棚,終於讓他得以再聚身形,堂堂正正的,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倪素看不出他藏在衣冠之下的傷口到底有沒有好。
城樓上齊人兵士大聲呼喊,有胡人兵冒著箭雨登上城牆了。
“我在我的戰場,”
倪素看著他手中的那柄劍,“你也去你的戰場吧,小進士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