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玉燭新(一) “我們就如此一生,好不……(1 / 2)

招魂 山梔子 12237 字 9個月前

那是一支蓮藕金簪。

蓮花如簇, 蓮蓬荷葉栩栩如生。

倪素幾乎是在看見它的那一刻便立時想起,她的母親似乎也有一支相似的金簪。

記憶裡,她兒時常見母親戴它, 但隨著她與兄長長大,隨著父親意外離世, 母親的衣著越發素淨,金銀首飾也少了很多精致的式樣。

雪落金簪, 猶如鹽粒般晶瑩。

倪素回過神,抬起眼睛對上麵前這位衣冠端正的周副使的目光, “即便官家的旨意還沒下,小周大人你這麼做,無異於與黃家作對。”

“此事你不必擔心,”

周挺看著她, 他曆來習慣於沉默, 但今日他卻想對她多說一些, “倪姑娘, 我母親此前來過你的醫館,你們已經見過麵,今日這些聘禮, 也是我請母親匆忙備下的, 她說, 若非事出緊急, 她亦不願唐突姑娘, 來日我母子, 再周全禮數。”

倪素隱約還算記得那位夫人。

但片刻,她後退一步,在周挺一瞬黯然的目光注視下, 她雙手壓在腰側,稍稍屈膝,“對不住,小周大人。”

周挺握著金簪的指節緊了又鬆。

他本該止於此,卻禁不住脫口而出,“為什麼?”

倪素想了想,問他道,“小周大人可還記得,之前我在吳府門口發現了兩枚銀針,並將它們交給了你?”

“記得。”

“若我此時再問你,可否讓我為吳岱治癲病,你的答案還是一樣嗎?”

寒霧濃濃,雪落滿肩,周挺站直身體,“是。”

“但是倪姑娘,我並非輕視你的醫術,我隻是不想你卷入那些爭端,亦不想你過得太辛苦,我不是要以男女之彆來約束你,我的本意,是保護你。”

洪流湯湯,而逆流直上之人,一定會很辛苦。

但她本可以不必那麼辛苦。

倪素雙手攏在袖中,卻依舊僵冷得很,雪粒沾了她滿鬢,她看著麵前的這個年輕男人,笑了笑,“那麼,你的回答,也就是我的答案了。”

“謝謝你,小周大人。”

她認真地說。

他是願意為她遮蔽風雨的人,卻並非是與她同擔風雨的人。

周挺沉默片刻,將金簪收回,風灌了滿袖,他平聲道,“官家的旨意應該很快就要下來,你我隻有先一步假成親,一年後再和離,如此才能逃過這一劫。”

“不必了。”

周挺眼底流露一分詫異,“那你要如何?果真要嫁給黃立?倪姑娘,他……”

“不是。”

倪素搖頭,“黃相公是西府相公,何況宮中還有個貴妃娘娘,我若與小周大人你成親,哪怕是假的,也一定會讓你惹得娘娘與黃相公不快,你來幫我,是做好準備,頂住各方壓力,但我卻不能因我之私,而令你陷於險境。”

“我不成親,與誰都不成。”

被搬進後廊裡來的箱籠撤了紅綢,又都被人搬了出去,那媒人也沒有再露麵,周挺轉身要往正堂外麵去,卻又倏爾止步,他回過頭,看向那個裹著厚實的絨毛披風,身形卻依舊纖瘦的女子,忍不住關切一聲,“你自己,可以嗎?”

拒絕他的幫助,僅僅依靠她自己一個人,她可以擺脫這一樁宮中娘娘意欲強加給她的婚事麼?

“我可以。”

倪素說。

周挺“嗯”了一聲,再多的話被他按壓下咽喉,最終,他隻道:“若有難處,你一定來夤夜司尋我。”

周挺等人走了,青穹才從馬棚那兒挪過來,“倪姑娘,你不與周副使假成親,又要如何拒絕黃家的婚事?”

“難道,你要絞了頭發做姑子不成?!”

青穹嚇得不輕。

“做什麼姑子,”倪素笑著搖頭,“青穹,你去將咱們的柑橘收拾一些,我記得還有一顆人參我去找。”

“上哪兒去?”

青穹摸不著頭腦。

倪素一邊往房中去,一邊道,“黃相公送的牌匾如此有用,我若不上門拜訪,豈不失禮?”

屋中明燭,而供果在香案上成堆,倪素看著那隻空空的藥簍,片刻,她將獸珠隨身帶著,便去找人參。

今年的冬天格外得冷,黃宗玉下了朝便坐著自家的轎子回到府裡,人到了他這個歲數,身子常是乏的,哪怕坐在房中,由家仆添了幾回炭,那朔氣也直往他骨頭縫子裡鑽。

“主君,官家果真是這麼個意思?”

黃宗玉的正妻林氏服侍在側,“我聽說,那倪小娘子不過就是個雀縣來的孤女,小門小戶,如何與咱們二郎相配呢?”

“隻你當二郎是個寶,他這個歲數了,還見天兒地給我添堵,”黃宗玉半眯著眼睛,抿了一口茶,“那倪小娘子一個弱女子,敢在雍州那樣的地方治病救人,要不是他們這些醫工在,雍州城的軍民早就讓耶律真用瘟牛給染上病,病死了!再者,能被那沈同川如此盛讚的小娘子,你還用‘小門小戶’,‘配不配’這樣的話來輕賤人,實在不該。”

“是妾身失言。”

林氏低眉垂首。

黃宗玉挑起眼皮瞧她一眼,“你聽我一句勸,她入了咱們家,對咱們而言,隻有好處沒有壞處,一來,是全了官家與娘娘的恩典,二來,則是我之前在雍州的事上沒有表態,二郎娶了她,禦史台彈劾我的折子也能少一些。”

“主君有理,是妾身不曾考慮主君的難處,”林氏眉目柔順,抬手示意為黃宗玉捶腿的女婢退下,她親自上前,為他捶了捶腿,“細想想,二郎的那五個妾室若無正妻壓著,也不是個事兒,她們個個都不省心,那倪小娘子進了門,我也鬆快些。”

老夫妻兩個正說著話,卻聽內知來報:“主君,有位倪小娘子想見主君,便是那位主君為其親自題字送匾的倪小娘子。”

“說曹操,”

黃宗玉支起身,笑了聲,“曹操還真就來了?快請她進來!”

倪素是一人來的,如今天寒地凍,她沒有帶青穹一塊兒出門,隻自己提了一籃子橙黃的柑橘,一盒人參,跟隨著黃府的內知,穿過寬敞雅致的庭院,路上時有仆人在婆娑幽綠的鬆枝儘頭掃雪。

黃宗玉在正堂內烤火,一見內知將那裹著兔毛披風的女子帶著走上階來,便立即道,“快,快讓倪小娘子進來烤火,彆凍著了。”

倪素進去便俯身作揖,“倪素,見過黃相公。”

林氏坐在一側,正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個女子,她禮數周全,也不露怯,一身風致,模樣也出人意料地好。

隻是,她那一身衫裙雪白,烏黑的鬢發間也隻簪著珍珠。

“見過夫人。”

倪素看見她,雖未經人提醒,但見女婢簇擁隨侍婦人左右,心中便已了然。

“倪小娘子快坐,來人,看茶。”

林氏心朝她露出一分淡笑,隨即吩咐身邊的女婢。

倪素將柑橘與人參交給了內知,她在炭火盆前坐定,“民女今日前來,是為答謝黃相公贈匾題字。”

“小娘子何必言謝,”

黃宗玉雙手撐在膝上,麵上帶點笑意,“能得沈知州那般稱讚,我便知你不是個一般的女子,你在雍州為軍民所做的一切,官家看在眼裡,我亦看在眼裡。”

“黃相公不知,原先我的醫館十分冷清,”倪素接來女婢的茶碗,雙手捧著,“是您贈的匾,讓我的醫館才有如今這般光景。”

“這又豈是我的功勞?而是如今雲京的百姓們都知道倪小娘子你在雍州的義舉。”黃宗玉胡須花白,說話間微微顫動。

那林氏在旁,始終盯著倪素那一身穿著,“倪小娘子,你可是還在守孝中?”

她穿得過於素淨了。

“我母親去世,我為她守孝已有一年半了。”

倪素說道。

林氏臉色稍霽,在大齊,女子守孝有一年至三年之期,但實則滿一年,就可以成婚。

“但這也並非隻是為我母親。”

倪素垂下眼簾,盯著自己雪白的衣袖。

黃宗玉喝茶的動作一頓,抬起眼來,“此話何意?”

“黃相公可聽過倪公子的事?”

倪素始終捧著茶碗,卻並不喝。

乍一聽“倪公子”三字,黃宗玉點頭,“這是自然,雍州的軍報,還有沈知州的奏疏,都說得清清楚楚,雍州城之所以能夠守住,多虧了一位倪公子,隻是他……”

“他死了。”

倪素接過他的話。

黃宗玉立時從她的言語機鋒裡察覺出一絲不尋常,他立時盯住這個女子。

被這位西府相公以如此銳利的目光逼視,倪素卻依舊顯得很是鎮定,“我守孝,亦守節。”

“孝為汝母而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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