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解員的聲音透過話筒落來,倪素被擠在人堆裡,前麵的腦袋一個接一個地將她擋得嚴嚴實實。
“……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啊?”
倪素忍不住感歎。
倪青嵐將倪素護著跟隨人潮往前走,路過許多打著燈光的展櫃,裡麵的文物曆經滄桑,沉澱出獨屬於它們的美。
“不知道有沒有人聽說過,在齊朝,有這樣一對倪家兄妹,兄倪青嵐,妹倪素,這位倪家哥哥呢,在當時男女大防大如天的世道之下,敢於為女人治隱疾,卻為世俗所不容,他父親逼迫他棄醫從文,他的這個小妹妹就走上了延續他這個誌向的道路,很可惜的是,倪青嵐在赴京科考的時候被權貴害死,這個妹妹,就為了哥哥千裡上京,伸冤,敲登聞鼓,討公道……”
講解員的聲音徐徐落在每個人的耳畔,倪素和倪青嵐都在沉默地聽著這個熟悉的故事。
中醫學的醫學史上,有在女科的那一頁上,簡短地提到過“倪氏兄妹”,那麼湊巧的,與他們同名同姓。
又是那麼湊巧的,倪素與哥哥在千百年後的今天,也像是當年的那對兄妹一樣,走上了同一條道路。
他們今日,就是為倪氏兄妹而來的。
“齊朝史上有簡短提過一個冬試案,這個冬試案的導火索,就是倪家兄長的死……這個故事之所以能這麼具體,是因為齊朝倪氏兄妹的《女科雜論》流傳甚廣,傳言這個故事是倪家妹妹倪素親自記錄在《女科雜論》上的,原本這個無從查證,因為現在流傳的大多都是抄本。”
“但是去年六月,在我們雀縣南向嶺墓群裡出土的齊朝倪氏兄妹的《女科雜論》被史學專家證實,這就是《女科雜論》的原本,它後麵簡短的記敘,也證實了倪氏兄妹這個故事的真實性……”
伴隨著講解員的聲音,倪素看向透明的展櫃裡珍貴的原本,她心中有一種難言的情緒,她實在說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
大約是一種明明相隔千百年,卻仍覺似曾相識的荒誕感。
人群往前,倪素在恍惚中也隨之往前,她看見那本《女科雜論》旁,還有一本《太平兵略》。
心中驀地一動。
“令人費解的是,我們在發現《女科雜論》的原本的同時,還發現了齊朝玉節將軍徐鶴雪所著的《太平兵略》。”
“徐鶴雪,字子淩,年十九封玉節大將軍,卻因奸臣與昏聵的帝王而葬送了年輕的生命,他一生所留下的詩文極少,至今也僅有齊朝那位先是翰林學士,後官拜參知政事的賀童所整理的那部分,而《太平兵略》是我國古代十大兵書之一,它一直作為玉節將軍徐鶴雪的名作傳世,但我們如今卻無法得知《太平兵略》成書的具體時間……”
“史學專家們證實與《女科雜論》一起出土的這部《太平兵略》就是玉節將軍的原本,但他們也不知道,一部開女科醫書先河的女科原本,與一部致太平的兵書原本究竟為何會一起出現……《太平兵略》對於齊朝用兵起了極大的作用,對於後世也有著不可小覷的影響,我們再往這邊看……”
一個展櫃裡,陳列著三部書,一本是女科醫書,一本是兵書,還有一本呢?倪素想起自己在網頁上看過的圖片,她順著人潮往前擠了幾步,明亮的燈光打在書籍上,那是跨越千百年,沉澱在曆史中,直到今日才得見天光的古物。
它靜靜地躺在那裡。
“根據字跡來判斷,這本《阿喜食單》應該也是玉節將軍所著,可見我們這位將軍不但在兵法上有極高的天賦,在吃這件事上,也有自己的研究,但這之中,最引人注目的,還是扉頁上的一首詞。”
博物館寬大的屏幕上適時顯現出那本食單的扉頁,放大的字幕,一行一行地顯現。
倪素抬起頭。
那是一首《少年遊》。
是那個將軍短暫的一生,是他的過往,也是他的遺憾。
“若少年時,金風玉露,執手剪紅蠟。”
適時,解說員念出最後這一句,“由此可見,這位玉節將軍生前一定有一個很喜歡的人,隻是可惜,他的喜歡,終成遺憾……”
也許是屏幕的光有些刺眼,又或者是因為彆的什麼,倪素忍不住眼眶微濕,她沒有辦法形容自己心裡這份奇怪的觸動。
手機在手中震動,倪素回過神,在嘈雜的人群裡接起電話,“爸爸……”
“你哥呢?我打他電話,這小子死活不接!”
倪父在電話那端的聲音帶著些怒意,“林家那個女兒多好的一個姑娘,我讓他見見怎麼了?你不是找他去了?你們倆乾嘛呢?他……”
“我讓我哥聽您說啊!”
倪素最怕他這樣念叨,舉著手機往後麵一轉,“哥……”
博物館裡的燈光如簇,倪素的聲音在她的手機將將觸碰到一個人的臉頰時戛然而止,她身後根本沒有倪青嵐。
年輕的男人白衣黑褲,一張麵容骨相秀整,雙眼剔透如露。
因為身高的關係,她的手機隻抵在他耳垂下方,周遭的人很多,他卻清晰地聽見手機裡傳來那道又急又怒的聲音:“倪阿喜!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誰也不知道,《阿喜食單》究竟因何得名,我們也許可以有一種浪漫的解讀,也許是因為那首《少年遊》裡的她——喚做阿喜……”
屏幕裡隨著悠揚的音樂,響起紀錄片的聲音。
透明的展櫃前,兩人四目相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