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尾從水中跳入到昭昭的掌心裡,吐著泡泡說道:“昭昭,接下來的話很重要,你要記住。”
昭昭小臉嚴肅繃起,鄭重其事點頭,聽著小紅尾說的話。
“鄖河縣轄區的一個村莊,有個地方叫做桐花村,在村西邊大約是一裡路的地方,有一個莊子,哦,莊子的主人叫做周旗,就是鄖河縣人。”
“莊子裡有百來畝一等田地,還有幾十畝差一些的,莊子的主人想要把薄田養一等田地,讓人挖被瀾江浸潤了的土地。他們覺得雨已經停了,挖河堤是沒事的,挖了很大一段河堤根的土,但是因為下雨,河堤就已經有些鬆了,要是小雨還好,但是遇到了大雨,就要決堤的!不光挖了河堤,他們還動了河邊石拱橋下的泥,這讓石拱橋有隱患。”
“明天寅正兩刻(淩晨四點三十分)會開始下雨,雨剛開始細細綿綿,潤了被挖掘掉的泥土,讓它們鬆散起來,大半個時辰之後,雨水會直接變得特彆大,瀾江的水麵越來越高,然後就會泛濫衝毀了河堤。”
“這次的雨太大了,加上是夜裡忽然下雨的,人還沒有醒來,桐花村河邊屋子被卷走,在裡麵睡覺的人全沒了。”
河邊住的屋子被卷走,人都在睡覺,那得卷走多少人啊!
昭昭聽到這裡,感覺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甚至眼前再次出現了一層薄霧,她用另一隻小手捂住胸口,努力讓自己平靜,記住小紅尾說的話。
“石拱橋是桐花村裡來縣城的必經之路,桐花村的村長帶著很多人試圖救人,還有很多人打算結成團一起來縣城,結果因為橋下被挖得鬆動,雨下的大,走上橋的人又多,橋一下子垮塌了。”
“很多很多人落了水,有人試圖在岸邊救人,結果因為挖的地方就是橋根處,站在岸邊也不安全,很多地方直接塌下去了,土塊大塊大塊地落入到江裡,好多人來不及跑開,隨著土塊掉入到了江裡。”
“我聽到都是哭聲,還有嘭嘭嘭的聲音,是浪卷著人撞到了硬物上去。”
“我看到水麵都紅了,好多的人受傷,好多的人死亡。”
小紅尾一口氣說了許多,等到說完了之後,在昭昭白淨的手心裡擺擺魚尾,發現自己沒有說漏,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個泡泡。
昭昭的手心裡汗水,更是有一種暈眩的感覺,小魚兒說的事情實在太可怕了。
池塘裡其他的小魚在小紅尾說話的時候,都安安靜靜的,等到說完了之後,才開始嘰嘰喳喳說話:
“我們剛剛誰也不敢打攪小紅尾大哥,就怕它忘了。”
“魚的腦子太小啦,記不住事情,小紅尾是因為看到了這是鄖河縣裡發生的事情,強製性記住的。”
“昭昭,你快快起床吧,你爹爹是縣令老爺,可以救人的。”
魚的記憶不好,這裡麵涉及到的村子,具體決堤的位子,小紅尾並不熟悉,所以在昭昭入夢之前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生怕忘了,現在把話都交代給了昭昭,小紅尾放輕鬆了。
紅色尾巴的小魚兒軟趴趴地躺在昭昭的手心裡,用小尾巴戳戳小姑娘柔軟的手心。
昭昭沒有用手捂住胸口了,她的眼前再次浮現出了淡淡的霧氣,漂亮的池塘若隱若現,她想著自己需要起床,但她還沒有擺脫夢境。
昭昭聲音裡都帶著哭腔,急得頭上都冒出了汗,“小紅尾,我應該怎麼起床?”
“我來。”小紅尾說道。
小紅尾從昭昭白淨的手心之中高高跳起,漂亮紅色尾巴啪嗒一下打在昭昭的眉心。
黑暗之中,昭昭的眼睛一下就睜大了,她聽到了自己如雷的心跳聲。“撲通、撲通。”
昭昭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剛剛聽到的話,她起了床,摸索點燈的地方,想要點燈換好衣服去找爹爹。
今晚上是珊瑚守夜,她聽到了悉悉索索的動靜,點燃了一盞燈到了昭昭的床前,“二小姐,是想要如廁嗎?”
看到燈亮了,昭昭說道:“珊瑚姐姐,把衣服給我,我要去找爹爹。”
昭昭剛說完話,另一張床上的林清薇也醒了,被子從她身前滑落,她攏了攏中衣和長發,開口詢問,“怎麼了?”
“大小姐。”珊瑚轉過身子,對著林清薇說道,“二小姐說是要找老爺。”
“是做了噩夢嗎?”林清薇走下了床,到了昭昭的床邊,上前握住了昭昭的手,前幾天妹妹沒有睡好,一直是點著香睡的,現在香用的少了,所以妹妹驚醒了?
昭昭的小手有些汗涔涔的,林清薇發現,其實不光是妹妹的小手,她的鬢角也是汗濕了。
“不是噩夢。”昭昭說道,“是我夢到了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就像是那次大石頭滾落一樣的事。”
林清薇和珊瑚兩人交視了一眼,昭昭一說她們兩人都想起了在翔安縣的事,她們兩人都在馬車裡,隻聽到春桃憤怒的聲音,後來才知道是昭昭執拗地讓母親去了茶寮,才避開了禍事。
春桃的聲音一開始有多憤怒,到後麵就有多慶幸。
林清薇下了決斷,“珊瑚,替她換衣裳,我帶你去找娘。”
“這次要救很多人,需要爹爹找人。”昭昭抬起眼看著姐姐,輕聲說道,“要決堤了。”
決堤
林清薇打了一個寒噤,被她想象之中的畫麵驚到了,徐徐吐出一口氣,才說道,“好,我們去找爹想辦法,珊瑚,你先換好衣服去主院敲門,我等會帶著昭昭過去。”
珊瑚聽到決堤兩字的時候,也一瞬間有些腿軟,大小姐吩咐了忙不迭點頭,聲音帶著顫音,“是。”
房間裡點燃了兩盞燈,驚動了旁邊的二等丫鬟,石竹匆匆披了一件外裳過來查看,進入到房間裡的時候就看到了所有人都在換衣服,珊瑚更是準備提燈出門。
“怎麼了?”石竹說道。
林清薇說道:“珊瑚你先去。”
石竹聽著林清薇發話,讓開了身子好讓珊瑚出門,看到珊瑚急匆匆走遠了,才問道,“怎麼了?”
“等會和你細說,我先帶昭昭去找爹娘。”林清薇到櫃子裡翻出了春天用的披風。
她不像是昭昭那樣短頭發,頭發亂蓬蓬的,現在沒時間打理,直接裹披風,用兜帽罩住了蓬鬆的頭發。
林清薇帶著昭昭走出了房間就打了一個寒噤,現在的風並不大,隻是要比先前許多晚上都要涼颼颼的,看著架勢確實要下雨。
昭昭的嘴裡念念有詞,林清薇抱住妹妹快速走,聽到石拱橋坍塌之類的話,她應該是在重複夢裡知道的消息。
等到兩人到了主院裡,燈火已經燃了,姐妹兩人在外等了一會兒,進入到房間裡。
昭昭說道:“桐花村西邊一裡路……”她把小魚兒和她說的事通通告訴了爹爹林鶴。
林鶴看著妻子柳氏,而柳氏看了一眼丈夫,又看著昭昭。
小姑娘和幾個月前相比,麵頰豐潤了不少,個子也抽高了,一雙眼清亮如舊,眼眶有些發紅,莫名卻執拗地盯著她。
柳氏想到了當時,她帶著點火氣,覺得小姑娘不識好歹,明明已經答應了要給她買素齋,她偏偏要自己一起去茶寮,後來因為小姑娘帶著哭腔的聲音,最終心軟同意了,從而避免了那場禍端。
柳氏對丈夫說道,“老爺,帶著人去桐花村看一看,昭昭不會無的放矢。”
林鶴在聽到了昭昭的話,第一個反應也是去桐花村看看,隻是很快心中就有了其他理由試圖阻撓他:
現在已經到了宵禁時間,需要把衙役都喊醒,十分不便;
桐花村距離這裡很遠,夜裡趕路不易,馬都有可能陷在泥地裡;
縣衙統共隻有兩匹老馬,夜裡馬車怎麼走?
他是赴任不滿半年的縣令,沒有威望,如果要是過去了彆人不聽他的怎麼辦?
但是所有的理由,在一個可能性下都沒辦法,那就是昭昭說的決堤,還有石拱橋塌陷。
林鶴聽到柳氏開口,終於下定了決心說道:“我換一身官服,現在就走。”
昭昭立即說道:“我也去。”
林鶴失笑著搖頭,拍了拍昭昭的腦袋,“你一個小孩子,晚上夜風也起了,安心在家裡睡覺。”
昭昭搖搖頭,認真地說道,“不是的,爹爹會有很多顧慮,沒有那麼相信我,剛剛看了娘親,才願意相信我。爹爹就算是打算要去桐花村,腦子裡第一個反應是,會不會太折騰人了。”
昭昭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看著林鶴,林鶴搓了搓手指,沒想到他剛剛的猶豫居然被這個孩子看在眼底,而且林昭幾乎是一針見血說出了他的顧慮。
“爹爹尚且有顧慮,那麼等會要跟著一起去的衙差叔叔們呢?他們有太多的理由不去桐花村。現在還沒下雨,怎麼會決堤呢?現在是宵禁時間,才下完雨路真的很難走……爹爹,我想和您一起去,合適的時候提醒您水患的事。”
昭昭還記得白天和錢寶兒出了城,她們都已經帶上了小馬,還因為會弄臟衣服不願意去騎馬,更何況這是深夜,有太多的理由可以不去桐花村。
“夫子給我講過一個事,有些事情可能因為那一點猶豫,覺得不做也沒關係,就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我給您講這個故事好嗎?”
岑薛青講那個故事的時候情緒太過於奇怪,像是憤怒又像是悲傷,又好似自責,隻是那抹自責反而會刺傷她似的,那種古怪的情緒昭昭記住了,故事內容也記得很清楚。
林鶴點點頭,林清薇也握住了妹妹的手,鼓勵她往下說。
昭昭清了清嗓子:
“有一個孩子從樹上跌下來了,其實她撞到了腦袋,腦袋撞腫了,但是她是父母不讓她爬樹,她就沒有說這件事,她的父母都以為她隻摔了腿。她的父親是個大夫,給她腿上了夾板,忽然有人喊他去看病,父親看了一眼女兒,但是沒有把脈,隻是問了一次他的孩子,‘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孩子搖搖頭,這個時候她覺得有些不舒服,因為她腦袋受了傷,她的臉色都白了起來。”
昭昭說到了這裡的時候,房間裡的燭火燒到了雜質,發出了細小的霹啵聲,所有人都在聽昭昭的話。
“孩子的父親沒有看到孩子白了臉,孩子的母親看出來了女兒臉色有些白,但是她覺得這個白是因為腿疼,沒想過孩子撞到了腦袋,也沒想過讓丈夫給女兒仔細把脈。孩子的母親,送丈夫出門去給人看病,說自己會在家裡照顧孩子的,還埋怨了一遍孩子,‘看她以後還淘氣不淘氣!’。”
昭昭一口氣把當時岑薛青說的那個故事複述了一遍,然後說道,“父親覺得女兒應該不會有所隱瞞,母親覺得臉白就是腿疼,他們覺得晚點也不打緊,但是就是這麼要緊,因為耽擱久了,沒辦法救,孩子死了。”
昭昭一口氣說完了這個故事,看著林鶴,繼續說道:
“就像是夫子告訴我的這個故事,女兒臉白了不舒服,就應該當時把脈仔細看的,事後歎息的話也太遲了,孩子已經去世了。爹爹,昭昭想跟著您一起去的原因很簡單,我就想要提醒您,被挖泥土的河堤、寅正兩刻的雨,還有坍塌的石拱橋,給您鼓勁兒,幫您說服其他人。昭昭不想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然後歎息一樣地分析當時沒做成的原因。”
決堤、石拱橋坍塌,無論是哪件事真的發生了,後果都難以預料,隻是成年人有成年人的想法,反而孩童在這個時候異常的固執,會一次次地提醒他,不能妥協。昭昭想要做一個提醒林鶴的人。
昭昭的故事很簡單,在場所有人都聽懂了,尤其是柳氏,她和林鶴夫妻多年,很清楚夫君身上有一些書生脾性,例如做事細心又謹慎,但是關鍵時候會有些猶豫,這麼大的事,半夜裡指揮這麼多人去桐花村,遇到了阻力,如果林鶴因為阻力而退讓了怎麼辦?桐花村的事情發生了怎麼辦?
柳氏想了想,對著昭昭說道,“當時落石的事要發生,如果我不肯和你去茶寮,你準備怎麼辦?”
“我準備抱著您的腿。”昭昭小聲說道,她當時試圖讓柳氏親自買東西的時候,而柳氏明顯不願意,她那個時候最怕的就是柳氏的厭惡,現在想到當時的心情,淚珠兒也從麵頰上滾落。
“其實我當時可怕了,您那麼溫柔替我趕走了黑狗,還讓春桃姐姐帶我去買素齋,我卻特彆不知好歹,非要纏著您親自去,您要是真的不去,我就抱著腿,打算做個壞孩子耍賴。”
柳氏把昭昭一摟,用手帕擦了昭昭的淚水,“昭昭還會耍賴啊,晚點和你爹爹一起回來了,可要耍賴給我看。”
昭昭不好意思笑了,這會兒她才有點孩子的模樣。
“昭昭這樣一說,我心中就有數了,隻要想一想可能的後果,我須得強硬一些下令。”林鶴說道,“你就安心在家裡待著。”
林清薇忽然開口說道,“爹爹,你帶著昭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