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氏繡鞋裡的腳趾都蜷縮了起來,手也藏在了衣袖裡。聽著自家兒子做的事,郭氏實在是忍不住替他尷尬,替他覺得丟臉。
等到喝了一口茶,想著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了,郭氏的心情才漸漸平靜起來。
郭氏替兒子丟臉的同時,又有些微妙的同情,倘若喜歡一個女孩子,結果被人認為是侍從,之後也擺脫不了“武夫”的感覺,那可真不夠好。
郭氏送走了沈譽,在心中還琢磨著他的那些話,等到丈夫回來,就和丈夫錢筇說了今天的談話。
錢筇正在換皂靴,脫去了黑色皂靴,扯下了裡麵的白襪,腳趾舒展了一下,伸入到了木盆之中,被熱水一趟,他嘶了一聲,才說道,“那就去,左右你也不放心寶兒,正好去鄖河看看,要是過去了以後,能把誠哥兒的婚事定下,那就更好了。”
錢筇對兩位老人的想法隱隱猜到,等到聽了妻子把今天錢鏡誠的表現全說了,心中就已經全清楚了,其實錢家老人是非常滿意林清薇的,他們也覺得這個女孩子好,所以才想讓郭氏去一趟鄖河,親眼見一下林清薇再定下這婚事。
郭氏坐在了丈夫旁邊,輕聲說道:“當時拒絕衛家,說的是誠哥兒不適合早定下,若是看中了,豈不是打了衛家的臉?”
“管衛家作甚?”錢筇想到了衛淞,不過是搖搖頭,極其看不上他,“有道是好女百家求,誠哥兒喜歡,你要是也看重了,你直接定下就是,免得反複折騰,最後錯過了,反而覺得可惜。”
“會不會得罪了那位……”郭氏努努嘴。
郭氏指的是汪貴妃。
錢筇搖搖頭,“我們家總歸是看不上衛家,結親的事是兩姓之好,難道按頭讓人同意不成?到時候隨便找個理由,說是兩人是天定良緣,說她是難得好八字。隻要你不覺得林家女麵上有瑕,心中不願就好。”
“不會。”郭氏的性格說風就是雨,直接給拍板過幾日就去鄖河縣。
倘若是和沈譽說的一般,臉上胎記就算是除不去也沒關係,在父母心中,女子的皮相沒那麼重要,最重要的是女孩子的品性。
*
趙昶安發現了,最近每日太子都會出宮。
趙昶安那一日出宮了之後,因為渾身起了大大小很癢的皰疹,對出宮沒了執念,但是老看著四弟出去,又有些好奇太子出去做什麼。
很快趙昶安就知道了,趙翊林是在收集花箋。
趙昶安到了太子的書房,他很快就注意到了,書案上有一個編織的貓兒,他拿起了起來,他一下就被這隻白色的小貓兒戳中了,他其實很喜歡貓兒,但是母妃擔心貓的爪子撓人,不願意養,他看著這個擺件,心中十分喜歡,尤其是貓兒的眼睛是用貓眼石做的,還會隨著光線流淌光彩。
趙翊林看著趙昶安的模樣,就知道他的這位三哥哥喜歡,要是在外買的,送給三哥也沒關係,此時清了清嗓子,委婉說道:“這是一位小友送給我的。”
趙昶安把東西放了回去,他就算是喜歡,也不會從四弟這裡帶回去,他身邊的人會把東西交給母妃,越是喜歡,越是可能直接被攪碎。想到了這裡,趙昶安小聲說道,“很好看。”
趙翊林看著三哥沉默了不少,心中有些歎息,三哥的性子本不是這樣,這兩年越發沉默了。
拿出了一個小匣子,裡麵是他這些日子買的花箋。趙翊林發現其實練字就可以用他喜歡的花箋,因為下意識的想要在紙上留下足夠好的字跡,可以讓字進步很快,此時大方地遞給了趙昶安一個匣子,“這位小友送我的東西很花了心思,我也想回贈她禮物,我這些日子在京都的書畫鋪子裡買了不少的花箋紙,送你一份,可以用花箋練字,會練字更好。”
趙昶安並不是很想收下,看到了四弟含笑的眼,最終還是拿下了,剛到了手裡,旁邊的小宋子就說道:“讓奴才來。”
從趙昶安的懷中拿過了這個小匣子。
趙昶安在三弟的書房裡並沒有待太久,等到回去,他發現小宋子已經攜那匣子花箋不見了,等到了母妃的寢宮,剛踏進去,就見著裝花箋的匣子已經打開,母妃的手中拿著剪子,直接把一張張的花箋給剪碎了。
雪白的箋紙紛紛揚揚往下落,正好有一隻是貓撲蝶的圖案,哢嚓一下,貓兒的腦袋被剪掉,直接落入到了紙簍裡。
趙昶安閉了一下眼,有些慶幸四弟沒有送給他那隻貓兒玩偶。
汪貴妃看到了兒子過來,放下了手中的小銀剪,看到兒子的神情不好,上前撫上了兒子的麵頰,“同母妃置氣?”
趙昶安的語氣淡淡的,“沒有。”
“還說沒有。”汪貴妃捏了捏兒子的麵頰,就算是兒子生氣,她也容不得這些東西,在她看來這些不是花箋,而是折辱人的東西,想要花箋,她自然可以拿到整個大齊最好的貨色,“我剛剛聽小宋子說了,這些東西在京都裡滿街都可以買到,四皇子實在是過分,這般折辱你。”
趙昶安想到了書案上放著的編織小貓兒,猜測是一個小姑娘送給太子的禮物,所以四弟才會費儘心思想要送一些用了心思,但是並不貴重的禮物。
或許缺什麼就會在意什麼,母妃出身不高,最不喜就是這等不貴重的物品,誰若是送他就覺得在折辱人。趙昶安可以感覺到當時四皇弟贈花箋的好意,但是顯然母妃不這樣覺得,在汪貴妃看來,就是太子故意用一些便宜貨給兒子。
汪貴妃見著兒子興致不高的模樣,問著兒子喜歡什麼圖案,單算讓皇商給定製一批花箋。
“沒必要。”看著母妃大動乾戈的模樣,趙昶安更是覺得沒意思,硬邦邦地拒絕,“我不要。”
趙昶安拒絕了,但是汪貴妃可不準備照做,看著兒子興致不高的樣子,仍然決定去讓人做花箋,在汪貴妃看來,兒子要什麼東西都得是最好的。
想到了剛剛太子送過來的有什麼紅梅、臘梅、各種菊花的圖案,汪貴妃有些嫌棄太子的眼光,既然是兒子用,應該是用翠竹,鬆柏,這種圖案。
汪貴妃等到兒子離開了,就讓人吩咐出去定製一批全是翠油油圖案的花箋。
此時的趙翊林送走了趙昶安,去母後所在的長寧宮請安。
兒子過來請安的時候,沈嵐正坐在躺椅上,輕輕搖著玉骨扇,看著皮影戲。
如果說汪貴妃是怒放的牡丹,帶著明豔灼灼的美,沈嵐的五官不那麼明豔,有一種怡然自得的美,有些像是寫意的山水圖,自有一股舒展的怡然感。就連沒什麼形象歪在躺椅上,也讓人想到了不羈的魏晉風流來。
在做太子妃的時候,沈嵐就看透了,任皇帝身邊鶯鶯燕燕,甚至到後來偏寵汪貴妃,她都穩坐釣魚台,許是因為心態好,細看起來她的肌膚要比年歲小一點的汪貴妃更好。
“快來。”沈嵐看到了兒子行禮,對他擺擺手,“正好在拍皮影戲,你看看喜歡不喜歡?”
宮人搬了椅子到皇後的旁側,沈嵐把兒子一摟,塞入到了座位上。
趙翊林跟著看了一小段,母後是眼淚汪汪,還歎了一聲“可憐的孩子”。
趙翊林眉頭微皺,“這是祁大人的家事?”
“彆喊他祁大人,他算是哪門子的大人?直接喊他名字。”沈嵐沒好氣地翻了一個白眼,“我越想越替元安不平,本來駙馬就沒有入朝為官的道理,因為當時元安,祁贇之才能做官,結果呢?”
前朝的駙馬都是從普通的百姓家中選,或者是父親的職位較低,因為做了駙馬就等於是做了隻領俸祿的閒職,不得參與朝政,本朝這規矩一開始就鬆了,先前就有駙馬另做了閒職,等到了元安公主,加上祁贇之的駢文寫得好,就徹底改了這條規矩。
沈嵐想著祁贇之做出的那些事就覺得氣悶,尤其是這位居然還投靠了汪貴妃,一時動不得他。
沈嵐動不得祁贇之,也想要惡心一把對方,“我越想越氣不過,便寫了話本,讓人做成皮影戲。”
趙翊林知道,母後與父皇貌合神離,每月的初一和十五,父皇會宿在坤寧宮,其他的時候,大半都是點汪貴妃的綠頭牌。父皇對汪貴妃的偏寵看得母後牙疼,也從未想過對汪貴妃做些什麼,母後身上有一種樸素的正義感。
隻是讓趙翊林沒想到的是,母後居然寫了話本去諷刺祁贇之。
不過趙翊林轉念一想,母後看不慣祁贇之,寫話本嘲諷他,能夠讓他不好的名聲再往後傳一傳也是情理之中,趙翊林自己沒見過那位叫做祁明昭的表妹,母後是見過的,說那孩子冰雪聰明生得又是玉雪可愛,母後心疼元安公主的際遇,心疼那位丟了的表妹,所以才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關於自己的話本沈嵐並沒有說太多,反而是問道:“對了,這些日子你總是出宮做什麼?也沒去找你舅舅?”
趙翊林說道:“我買了一些花箋,打算送給林二小姐。”
夾帶的那封信沈嵐看過,甚至趙翊林的回信她也看了,她覺得林昭這孩子寫的信天真爛漫,而自家兒子的信……
想到了裡麵大段寫怎麼發現骨粉可以在天熱的情況下燃燒,什麼叫做鬼火,沈嵐一陣沉默,很難想象林昭收到信是什麼反應,含蓄地說道對方是女孩子,寫什麼鬼火似乎不大合適,於是趙翊林遺憾地刪除了鬼火那一段,其他內容還是照舊。
沈嵐最終還是決定順著兒子的心意,沒用鬼火之類的話嚇到人就好,兩地相距甚遠也不知道通信能夠持續個幾次,指不定對方收到了這封信,就再也不會回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