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班(1 / 2)

昏黃的燈光下,何量端著一杯威士忌,倚在吧台前讓人把門口迎客的服務生找了過來。

“昨天沐小姐還是沒來?”

服務生搖頭:“確實沒來,這幾天都是我和小李在前麵招待的,沐小姐似乎就來了咱們舞廳一次,在那之後,就沒來過了。”

何量其實心裡清楚,那位沐小姐確實沒再來過他們舞廳,又問一遍,不過是不死心罷了,衝服務生擺擺手,他轉身麵向吧台狠灌了口酒,心裡暗自後悔,還是失策了。

早知道當時就應該條件再給得大方點兒,想法子讓她留下來做全職的,現在這樣,曇花一現後就玩消失,偏偏他還沒有對方的住址,不知道到哪裡去找人。

這幾天舞廳的生意比以往好了不少,舞池裡爭奇鬥豔的舞女越來越多,許是聽到了什麼風聲,來捧場玩樂的權貴公子也絡繹不絕,可何量還是惦記著沐顏,他對這位聰明美麗的沐小姐寄予了厚望,若是她能在舞廳常駐,那他們東吳大舞廳就有可能做成蘇州舞場的頭號招牌,就像上海的仙樂門和大都會一樣。

可那位沐小姐不知怎麼的,出現了一天後就再也沒來過。

那天有幸看過沐小姐跳舞的人,後麵幾天幾乎天天過來守著,跟他打聽了也不止一次兩次,可他有什麼辦法,要是有消息,他能藏著不說嗎?

沐顏可不知道舞廳的何經理還惦記著她,這幾天她正忙著給學員們上課呢。

“來,注意曲子的節拍,它的重音在第一拍,後兩拍是弱音,節奏是‘強,弱,弱’,第一小節的重音在左腳,第二小節的重音換到右腳,以後重音都是在左右腳輪換,很好,繼續……”

今天是舞蹈班開課的第八天,沐顏依舊像往常一樣給來上課的學員們做訓練,前幾天的基礎已經學得差不多了,今天開始各種舞步的練習,為此,她還花了三十多塊大洋買了台留聲機和幾張唱片。

為了讓學員們更好地矯正姿態,她在院子東側的教室裡裝了一麵巨大的鏡子,加上新置辦的地毯,拉伸的架子,一係列雜七雜八的東西,本來簡陋的教室看著越來越有了樣子。

總之一切還算順利,隻是原本打算讓哥哥給她當舞伴的想法到底沒能成行,因為學了好幾天,他還是笨手笨腳學不會,她的腳都要叫他踩腫了。

反正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在其他事上都利利索索的沐蘇城,在跳舞這件事上真的像差了根弦一樣。

最重要的是,沐顏當時沒考慮周全,沐蘇城耳朵聽不見,他平時隻能根據彆人的嘴型看對方說話,所以即使他學會了基本的舞步,可他聽不見音樂,把握不住節奏的快慢,這也是不行的。

於是她隻能放棄了讓哥哥幫忙的想法,沐蘇城也鬆了口氣,讓他乾些體力活兒或是彆的事情,他是沒問題的,可跳舞這回事,他是真應付不來。

上課的事情不用他幫忙,沐蘇城就幫著妹妹乾些雜活兒,早上出門去菜市場買個菜啊,打個水燒個飯啊,洗洗衣服啊,打掃打掃衛生啊,這些尋常的家務活,他是一手包攬了的。

因為家裡上課的都是女孩兒,沐蘇城為了避諱,一般不太在院子裡晃悠,等三點上完課了之後,他才出來活動,早上除了買菜做飯,他一般都是呆在屋子裡看書的。

但即便是這樣,他那張過分好看的臉還是挺招蜂引蝶的,沐顏有兩個學員一到休息時間就總愛往他身邊湊,還旁敲側擊地打聽他的事,後來知道他耳朵聽不見,才慢慢消停了,不過進進出出總是愛多看他兩眼。

沐蘇城不想給妹妹惹麻煩,到後麵都是能避則避,她們一群女孩兒上課的時候,他就關了房門專心看書。

他的家庭教師已經找好了,倒不是他和妹妹去東吳大學參觀的時候找的,而是一個來這裡上課的舞女介紹的,叫童誌浩,說是她的老鄉,在東吳大學念大學三年級,成績挺優秀的,不過家裡條件不怎麼好,所以想額外找份兼職養活自己。

沐顏當時看了童誌浩的學生證,還當場問了他好幾個問題,最後覺得水平還行,就把人留下了,給他算一個月15塊錢,凡是他沒課的時候就過來給沐蘇城上課,一個月不能少於20節課。

童誌浩個子一般,大概一米七左右,看起來倒蠻書生氣的,常常穿一身長袍,戴著圓框眼鏡,待人說話都很和氣,講課條理很清楚,知道沐蘇城耳朵不好,他每次講解都注意著能讓對方看見他的嘴唇,數學題他會把解題過程在紙上寫得清清楚楚,走的時候,還會給沐蘇城留適量的作業。

沐顏閒的時候旁聽了一節外語課,發現小婷介紹來的人還真有兩把刷子,雖然沒留過學,可發音還挺地道的,小婷就是介紹童誌浩過來的那個舞女。

雖然已經好久沒接觸外語了,但好歹以前上課考試學了那麼多年,沐顏對一些單詞的基本發音還是有印象的。

所以她真的挺佩服童誌浩的,據說他和小婷是同一個地方出來的,他們那裡窮,一個縣都很難出一兩個大學生,不知道童誌浩是怎麼考出來的。

現在上大學可不便宜,不說小學、初中高中的花費,單是大學,報名費就要三四個大洋,學生中學畢業後要想讀大學,可以直接去想就讀的大學報名,報完名了,給你一張誌願表,填上姓名,年齡,籍貫,學曆,通訊地址和想報的院係專業,然後再給一張體檢表,體檢通過才能拿到準考證。

然後考出好成績過了口試之後才算正式通過,其中但凡哪個環節卡住了,那報名費是不會退還的。

而為了增加考上大學的幾率,一個考生基本上會同時報考好幾所大學,因為所有大學都是自主招生,自主命題的,所以考試的時間也不一樣,可這樣一來,就得交好幾份報名費,不光報名費,還有到各地參加考試的旅費,比如今天才結束了南京的考試,晚上就坐火車到上海參加另一所學校的考試,花在車票和旅館上的錢也不是小數目了。

如果幸運考上了某所大學,還要繳納高昂的學費,便宜的一學年五六十塊大洋,貴點兒的二三百也是有的,可無論是便宜點的公立大學還是貴點兒的私立大學,平常人家的孩子都是上不起的,就像沐顏兄妹倆之前,一年的總收入大概在150塊左右,可日常花銷就占去絕大部分,平常再看個病,做個衣裳就不剩什麼了。

這就是尋常人家的日子,哪裡供得起一個學生,能活著就不錯了。

當然,要是考師範,還能好一些,很多師範院校會免費給學生提供食宿的,而教會學校和醫科大學收費相對就貴了,東吳大學就是所教會學校,一年學費大概能有個一百多,這相當於一個家庭一年不吃不喝的所有積蓄了。

所以沐顏還挺納悶的,童誌浩既然家境不好,為什麼乾脆不去上個師範學校,而是選擇進入收費昂貴的東吳大學呢。

不過後來她倒是看出了些端倪,雖然小婷說她和童誌浩隻是老鄉,可沐顏發現,兩人的關係似乎不僅僅是老鄉那麼簡單。

童誌浩看不出對小婷有什麼特彆的,可小婷看向童誌浩的眼神顯然不是那麼回事兒。

上課中間休息的時候,沐顏坐在小婷身邊,故意詐了她幾句,她開始還掩飾著不肯說,後來看瞞不下去了才說了實話。

原來兩人是男女朋友啊,沐顏這才知道那股違和感在哪了,“那你乾嘛瞞著啊,這有什麼不好說的。”

小婷臉色有些凝滯,但還是笑著說:“我是舞女啊,誌浩他一個前途大好的大學生,跟我扯在一起,人家怎麼看他啊。”

沐顏:“他也是這樣想的?”

小婷解釋:“他說以後會娶我的,等我再攢些錢,他也畢業了,我們就一起回鄉下去,他到縣裡找個體麵的工作,我在家給他洗衣做飯……”

這好像有些不對。

小婷還想說什麼,沐顏打斷她:“那你怎麼會想著當舞女的,他也同意你乾這行?你難道不怕他家人會對你有什麼看法嗎?”

小婷苦笑,似乎也想找人傾訴:“我這也是迫不得已的,童家和我家在一個村子,我家的狀況好一些,童家四個孩子,前麵三個女兒,隻誌浩一個兒子,童家伯伯從小就看重誌浩,咬著牙供他念書,童家三個姐姐出嫁後也幫襯著,誌浩很爭氣,念得一直很好,他也很用功,可小學中學還好,要想上大學,便是童家一家人累死也湊不齊學費的。”

“誌浩很沮喪,他一直想考東吳大學來著,後來湊了報名費和路費專程過來考試,也成功考上了,可就因為交不上學費,一切都白費了……”

後麵的話沐顏不用聽了,又是一個老套的故事。

她接上小婷的話:“於是你就下海了,舞女賺的多,他的學費有著落了,所以才安安生生上到大三。”

所以童誌浩這幾年都是靠小婷做舞女養著的,他的學費生活費也都是小婷的辛苦錢。

小婷連忙為他解釋:“誌浩也想去找工作的,可他當時才剛上大學,時間少,又沒什麼經驗,沒有主家肯要他,也就今年,他才找到了一兩份兼職。”

沐顏嗬嗬:“那他沒說讓你彆去跳舞了?”

舞場說的再花哨,也是個烏煙瘴氣的地方,雖說當舞女賺的多,可動作間免不了被人占便宜的,要是碰上不要臉的,那就更倒黴了。這樣的環境,但凡真心喜歡一個人,都不會讓她繼續呆下去吧。

上課接觸了這幾天,沐顏發現小婷雖然在舞場乾了幾年,可她想法還是挺單純的。

小婷:“等他畢業我就不跳了。”

看來童誌浩到底是沒有阻止小婷繼續去舞場。

雖然隻有幾天的相處,可沐顏看得出來,童誌浩確實是個上進、聰明、為人處世很得體的人,這樣一個人,很容易給人留下好感。

沐顏要是觀察得不仔細,也看不出來小婷和他之間的關係,童誌浩本人對小婷沒有提過一句,好似兩人就隻是關係尋常的老鄉而已,這樣一個人,對自己女朋友的處境表現得毫不在乎,他怎麼可能會按照小婷設想的,畢業後回到小縣城,娶她為妻過平凡的日子。

這樣的人,很聰明,知道自己要什麼,想往上爬,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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