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顏,家裡來人了?”
沐顏解釋:“嗯,有個舞廳的經理找過來了,說要送一批人過來訓練,咱們從湖州回來就可以開二期的班了,學費也談好了,20個人500塊錢。”
沐蘇城聞言笑了,原來是來生意了,真挺好的,錢當然是賺的越多越好,以後他們還要養個孩子,花費少不了的。
次日清晨,沐顏和哥哥收拾妥當,帶著一個藤編的行李箱就出發了。
兩人在街口不遠的地方吃了碗餛飩,接著買了些糕點小吃帶著,叫了兩輛黃包車,直接讓人把他們拉到蘇州火車站。
雖然是大清早,可火車站排隊等著買票的人還真不少,車站的售票窗口比較低,一個木頭窗戶,下麵有一個小孔,挺像一堵牆上鑿了個洞。售票口外圍著一道木柵欄,柵欄外就是排隊買票的旅客,大家都盯著窗戶上那個小洞,洞開了,就說明到售票時間了。
車站是不預售車票的,車票隻在開車前兩小時內發售,所以人們都爭相往前擠,先頭排著隊,後麵就亂成一團。
不過排著長隊的是三等車的售票窗口,頭等車和二等車有另外的售票口,這些窗口排隊的人很少,因為這時候鐵路上實行的是“一二四製”價率,也就是說,二等車車票是三等車的兩倍,頭等車車票是三等車的四倍,所以大多數人出行都會選擇相對較便宜的三等車。
三等車沒有候車室、沒有臥鋪,也不能進餐車,車廂一般挨著火車頭,震動很厲害,火車煤灰也飄得很多,乘客多半會弄得灰頭土臉的,二等車和頭等車就要好多了。
沐顏和哥哥在二等車的售票口買了兩張車票,幾乎沒怎麼排隊等車,隻約莫過了十來分鐘,火車就進站了,兩人檢票上車,找到座位坐下沒一會兒,就有乘務員推著餐車過來。
不過讓沐顏沒想到的是,乘務員嘴裡叫賣的都是偏西式的飯菜,比如三文魚、牛排、豬排、咖喱雞飯,包括酒水飲料,也是威士忌、白蘭地一類的,這可真是學洋人學了個徹底。
經過一天一夜的火車,第二天中午,沐顏和哥哥終於在湖州的吉安火車站下車。
吉安縣長泉村,六皇子鬱熙聞坐在村口槐樹下的大石頭上,小小地歎了口氣。
他已經來這裡好幾天了,父皇和母妃到底在哪裡啊。
明明上一刻他還在母妃的昭仁宮,喝了國師大人送來的一杯酒後,他好像就睡著了,再一醒來,就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
父皇母妃都不見了,他的頭發也被人剪短了,還有一對奇怪的夫妻說是他的爹娘,哼,彆以為他不知道爹娘的意思,他長這麼大,還沒人敢膽大包天冒充他的父皇母妃。
於是我們六皇子直接怒斥一句:“好大的狗膽,你們長成這樣,哪裡生得出本宮這樣漂亮可愛的孩子。”
沒錯,六皇子殿下覺得自己是天下一等一可愛漂亮的小孩,因為他母妃對他親親抱抱的時候,總愛誇說“哎呦,我兒子怎麼這麼好看啊,瞧瞧這白嫩嫩的小臉蛋兒,睫毛怎麼這麼長啊,小嘴嘟嘟的,眼睛忽閃忽閃的,我怎麼生出了這麼可愛的小孩啊……”
就這麼常年累月的誇著,導致我們六皇子自信心爆棚了,不論走到哪裡,都昂首挺胸的,宮裡的太監宮女看他一個四歲多的小不點兒,整天神裡神氣的,也是覺得好笑,遂也經常誇他,所以在他的認知裡,自己幾乎是可愛到人見人愛的。
父皇也很喜歡他,常常把他抱在懷裡,還跟他玩舉高高。
所有人都寵著捧著,這孩子說話做事有時候就極為大膽了。
他脫口而出的一句話,把梁家夫妻震得不輕,什麼父皇母妃的,這孩子該不會撞邪了吧。
六皇子不像沐顏一樣,有原身的記憶,他什麼也不知道,隻是發覺自己一睜眼就到了陌生的地方,周邊還是陌生的人。
“你們是哪裡來的賊人,是不是你們把我綁出宮的,我要叫父皇砍了你們的腦袋,識相的,趕緊把我送回去!”
六皇子有點害怕,於是聲嘶力竭地嚇唬對方,可梁家夫妻越發覺得這孩子不對勁兒,還是梁家的二女兒提醒了一句:“弟弟該不會和村東頭的黃娘子學了唱戲吧?”
長泉村東頭有一戶獨居的寡婦,姓黃,以前是戲園子裡的,後來男人和孩子都死了,於是瘋瘋癲癲的,時不時總愛在人前唱上幾句。
梁家二姐懷疑弟弟出去玩,在外頭跟著黃娘子學了幾句。
梁二柱聽完鬆口氣,媳婦上個月才給他生了小兒子,他現在全部的心思,都在小兒子身上,至於這個不是親生的大兒子,他暫且沒心力管,要不是怕小兒子還站不住,他都想把大兒子送出去。
畢竟家裡的條件不富裕,有了親生的兒子,自然想把一切都給自己的親生子,所以他沒多追究大兒子的異狀,隻當他是受了什麼刺激。
再說他一天到晚都在外做力工,基本不在家裡,而他媳婦,整日忙著照顧小兒子,也無暇顧及神神叨叨,舉止怪異的大兒子。
於是,吃飯的時候,六皇子看著端上來的雜糧窩窩頭和稀粥鹹菜,那小脾氣就上來了,好啊,這些個亂臣賊子,拐了他還不給他好好吃飯,拿這樣的飯菜糊弄他,他心裡暗暗記了一筆,打算找到父皇後讓父皇狠狠收拾他們。
他已經不再大喊大叫著想嚇住對方了,因為對方根本不吃他這套,吼了幾聲沒人搭理他後,我們六皇子很識趣地不吼了,吼多了嗓子還疼呢。
他原本吃不下這樣的飯菜,可餓了兩頓後,再吃飯的時候就願意伸筷子了。
那位自稱是他二姐的女孩給他打水洗臉的時候,他驚恐地發現,原來長長的頭發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剪成了短發,他氣急了,一把打翻了水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是誰?是誰剪了本宮的頭發?”
梁二姐有點生氣,可這個弟弟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對他好歹有點耐性,於是沒好氣道:“你發什麼瘋,頭發不一直是這麼長嗎?”
六皇子抬眸,小小的臉上一副你怎麼睜眼說瞎話的表情,看得人惱火極了。
梁二姐索性端起盆子出去了,六皇子還在屋裡想著是哪個該死的剪了他的頭發。
梁家的大女兒已經嫁了人,二女兒今年13歲,小女兒7歲,大兒子,也就是六皇子,才剛剛滿4歲,原本他是家裡備受寵愛的唯一的男孩,可自從梁家的小兒子出生,他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了。
原本他每天都能吃一個雞蛋的,現在基本隻能混個水飽,可能是看出了大人態度的變化,家裡7歲的小姐姐還趁人不注意在他身上擰了幾把,六皇子自然毫不示弱地還了回去,手腳並用地在對方身上又捶又打。
不過這都是小事,讓他最在意的,是這家人把他叫拴子,什麼拴子,他明明叫做鬱熙聞,才不是什麼梁拴子。
而且這家人絲毫沒有將他送回父皇母妃身邊的打算,一連幾天,這家的父母眼看著對他的態度越來越差,哼,就這樣,還敢騙他說自己是他們的兒子呢。
六皇子試著一個人逃走,可還沒跑到村口,就被人捉腰抱了回來,那人還跟梁家父母叮囑:“可看好了孩子,彆讓他亂跑,剛才要不是我看著,小家夥就跑出村子了,最近鎮上和縣上可有好幾個小孩找不見了。”
那人說完就走了,留下六皇子一個人被梁家剛生了孩子的女人踢了一腳,還罵了他一句:“小崽子再給我添麻煩,小心我賣了你!”
六皇子氣不過,又打不過對方,於是晚上偷偷在她的拌湯裡灑了一小把土,哼,死女人,等他找回父皇母妃了再跟她算賬。
就這樣又過了幾天,梁家父母越發放養著他,六皇子於是邁著小短腿滿村地晃悠,他已經明白,僅靠自己,是不大可能離開這裡的,而且就算離開這裡,他也不知道外麵的路要怎麼走。
本來還想著能不能讓人送他回皇宮,雖然他沒有錢,可父皇母妃有啊,到時候把車費付給送他回來的人就行,可他一說起皇宮,卻把彆人逗笑了。
“你這小孩兒挺有意思的,還皇宮呢?什麼你家在皇宮?哈哈哈,皇帝都沒了,你還惦記著皇宮呢,你說的皇宮在北平,離這可遠了,得坐火車去的。”
什麼叫皇帝沒了?難道父皇不在了嗎?那母妃呢?
“宮裡現在哪兒還有娘娘啊,小孩兒,你該不會聽誰給你講的故事吧,故事是故事,可不能當真的。”
後知後覺的,六皇子終於發覺這裡有些不大對勁兒了,這裡的男人都是短頭發的,穿的衣服和他以前見過的也不相同,他們說現在已經沒有皇帝了,皇宮裡也沒住人,他有些慌,不知道在哪裡才能找到父皇母妃,於是一天天在外麵瘋跑,想知道多些外麵的消息。
可知道的越多,他就越心慌,這裡不是大楚,這裡的人根本沒有聽過大楚,他們說現在是民國九年,可在他的記憶裡,過年跟著父皇朝禮時,禮官明明說的是大楚乾元六年。
他還是個小孩子,想不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所以即便心裡再慌,也沒辦法做更多的事了。
連著幾天情緒不好,六皇子有點小憂鬱,尤其是在他發現梁家人背著他吃獨食時,他的小心眼子一下子出來了。
他已經好幾天沒吃飽了,那個所謂的娘親總是說家裡糧食不多了,要換些細糧留著給弟弟以後吃,所以讓他吃少點,可他已經吃的夠少了,那個剛出生不久的小崽子那麼醜,憑什麼要餓著他給那個小崽子換糧吃。
可能因為他是小孩子,所以梁家夫妻說話一般不怎麼避諱他,那天他們確實也沒注意到他在牆角的麵甕後麵窩著,他記得當時那個梁二柱說了一句:“早知道當初就不應該把那孩子抱回來,當時給你看診的大夫也真是的,明明還能生的,非說你不能生,家裡多張嘴吃飯,咱們家本來就不富裕。”
那個女人也回了一句:“要不我們把他送回他親媽那裡?”
男人低喝:“你瘋了,孩子是我們偷偷抱走的,現在送回去,萬一人家叫警察來抓咱們呢?”
雖然好些話他沒聽得太明白,可基本意思六皇子是知道的,這就是說他真的不是梁家夫妻的孩子唄,他果然猜得沒錯。
後麵梁家夫妻給他吃的越來越少,他索性把梁家的糧食分了好幾次,偷出來倒進隔壁奶奶家的大麵罐子裡了。
隔壁的奶奶每次見了他都要摸摸他的頭,問他吃沒吃飯,知道他沒吃飽還會給他吃餅子,所以六皇子偷渡糧食做得毫無心理負擔。
梁家人發現糧食不見了,自然是很生氣,可生氣過了還是沒找到糧食,最後隻能罵罵咧咧不了了之。
在那之後,他每天吃完飯都會去隔壁奶奶家接受投喂,吃完飯一起到村頭的大槐樹下坐一會兒,吹吹風曬曬太陽。
這天也是一樣,他一雙帶著肉窩的小手背在腦後,頭發半長不短,堪堪剛到耳際,小臉蛋白白嫩嫩的,小小的身子斜斜靠坐在石頭邊上,整個人快要躺下一樣,明明是個三頭身的可愛小孩兒,偏偏表現出一副大人的模樣。
不過到底還是個小孩子,雖然日子勉強過得下去,可他真的好想父皇和母妃啊,於是小人兒學著大人的模樣歎了口氣。
旁邊納鞋墊的阿婆看著好笑,便故意問他:“栓子,你小孩子家歎什麼氣啊?”
六皇子心情有點小沮喪:“我有點難過,又覺得有點委屈,想偷偷哭一場。”
阿婆笑得臉上的紋路皺起來,這孩子說話可真有意思。
“為什麼難過想哭啊?誰欺負你了嗎?”
六皇子搖搖頭,雖然梁家呆著不怎麼愉快,可梁家人惹他不高興了,他就會悄摸地報複回去,也沒人會懷疑到他一個小孩子身上,他隻是突然很想很想父皇母妃。
他甚至懷疑,父皇母妃是不是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還是他們已經忘了自己這個可愛聰明的兒子了。
想到這裡,那股子傷心一下就壓不住了,六皇子說哭就哭,哇的一聲,他哭得好委屈好難過,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落,邊哭邊喊著:“我想我娘,我想我爹,我好可憐啊,我是個沒人要的孩子啦……”
於是沐顏順著彆人的指路來到長泉村的時候,第一眼見到的就是樹底下哭成小可憐的兒子了。
果真是她兒子沒錯,跟原來長得一模一樣不說,這說哭就哭的小性子也一點兒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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