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事情的發展果然如鬱自安所說,保羅在他的示意下做戲坑了日本人一把,再加上羅赫德時期積累的前仇,他以英國總領事的名義給日本當局寫了一封抗議函,要求他們嚴令所屬,賠償英國方麵的損失,以北平天津段部分鐵路路權作賠,方能平息此事。
信函是直接寫給日本當局的,所以得到的反饋很快,而且日本國內已經有了針對中國的大規模軍事計劃,在這種節骨眼上,他們不想再跟英國人結仇。
於是這事的結局走向完全跟鬱自安的預測相一致了,保羅投桃報李,將山東那段鐵路路權轉給了鬱自安。
至於天津的日本僑民和官員,他們對此事是極為憤怒的,尤其是棲川林,他自從被上海當局趕出來後大多時間門待在天津,可如今天津段路權又賠給了英國人,這對他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兩次栽到英國人手裡,家族長輩對他在中國的表現極為失望,命令他回到日本,換他的哥哥棲川池接替他在中國的任務。
而英國人自從接手了天津段鐵路之後過得其實也不安生,日本人雖迫於上級命令向他們低了一頭,可心裡畢竟記著仇呢,且國府的薑雲磊最近跟日本高層石田一郎打得火熱,天津在國府轄下,所以他們暗地裡給英國人使絆子的次數著實不少。
不過這些就不歸鬱自安管了,他隻是幫他們一把拿下這段鐵路,可最後究竟吃不吃得下,就看兩邊角力了。
路權成功收回之後,鬱自安並沒有大肆聲張,不然日本人很容易將事情聯想到他身上,不過這事也瞞不了多久,進入十月,上海閘北梅林路一帶突然發現有兩個人死於鼠疫,各大租界頓時一片嘩然。
接著,善鐘路,八裡橋路都接連發現了鼠疫疫情,英租界,法租界和外國人聚集的公共租界都極為重視,歐洲人最為恐懼這種疫病,畢竟14世紀那場幾乎席卷摧毀整個歐洲的鼠疫至今還讓人談及色變。
本來這種疫病該由市政衛生部門出麵統籌,消毒疫區並救治隔離病人,可由於對鼠疫的恐慌,租界的外籍巡捕反而先行一步動作頻頻。
他們進入每一戶尋常百姓家裡安放捕鼠夾,勒令租界周遭賣吃食的小店搬遷,對窮苦人民臟汙雜亂的生活環境唾棄不已,導致上海市民極為反感他們的防疫舉措,雙方甚至爆發了不小的衝突。
最讓人反感的是,他們不僅管自己租界的事,還將手插到了租界外麵的華人聚居區域。
鬱自安聽聞此事後立即派人和他們交涉,常平態度很強硬,在與各大租界代表的座談會上直接言明立場。
“上海是中國人的上海,租界的區域是前麵定下來的,我們也沒有多做管控,但請你們的手不要伸得太長了,租界外麵的檢疫和防疫工作市政衛生部會全盤統籌接管,至於租界內部,想必你們會比我們更加重視,大家各儘其責,最好還是彆起衝突的好。”
租界當局卻有些不以為然,工部局的法國代表更是站起來表達了反對意見,“常先生這話說的就狹隘了,在防治鼠疫方麵,我們才有最豐富的經驗,你們中國人有的也太不講衛生了,如果不逐戶嚴格檢疫,事態擴大了怎麼辦?”
其他人有的應聲附和,有的雖然不說話,但動作神情都對法國代表的發言表達了讚許之意。
常平掃視了一下眾人的反應,繼而再次開口:“所以我們華人為了配合你們粗魯的檢疫,連生意也不能做下去了?人家在自己的房子裡做生意,你們有什麼資格讓人家搬走?
再說我剛才已經申明了,華人聚居區域的檢疫防疫由市政衛生部接手,難道我們不知道鼠疫爆發的危險性嗎?你們管好各自租界的防疫就好了,我希望從今天往後,大家各行其是,不要管的太寬了。”
常平的話音剛落,德國領事也站起來了,他一臉不服氣地看著常平,顯然不滿意他剛才說話的態度,“既然常先生這樣說,租界管理租界的事務,那也行,希望你們華人區的鼠疫病患看病不要跑到租界來,以免將病毒帶進來。”
說完他挑釁地看著常平,一副看他怎麼辦的樣子。
這人反應的確挺快,上海有名的大醫院,尤其是中外合資醫院和教會醫院基本都集中在各大租界,租界以外的都是些小診所和藥店,大醫院基本沒有,萬一華界爆發了大規模疫情,光靠外麵的醫療資源,根本是不夠用的。
眼下他要拿這個卡常平,那還真是說到點子上了。
不過常平沒有如他所願大驚失色,他隻是輕笑一聲,說道:“這就不勞您費心了,為了隔離疫病,我們將會新建一個專門的傳染病醫院,用來救治這些患病的病人,您隻要管好您那一畝三分地就行了。”
常平有的話說的是俗語,那人沒太聽懂,轉過身去跟他的翻譯嘀咕了幾句,常平沒再多說,直接宣布散會,反正該傳達的他都已經傳達到了,如果這些外國佬再不識趣,可就彆怪他不客氣了。
散會後常平按照鬱自安的指示,在全市範圍內召集了許多精通中西醫的人才,並將醫院地址安排在楚興幫原來的一座堂口上,僅僅不到三天時間門,醫院就建成了,為了方便給女士看病,醫院還專門請了好幾位女醫生。
新建的傳染病醫院將醫生分為兩撥,一撥在醫院坐診,為住院人士提供治療,一撥人各自帶著助手和女醫對華界每一條街道進行逐街檢疫,消毒的藥水車一直跟在後麵,因為防範很嚴,加上救治消毒及時,一些地方雖然發現了小規模鼠疫傳染的跡象,可到底控製了疫情的進一步擴散,將這場疫病在最初萌發階段予以消滅。
為了防止再次爆發類似的疫情,在沐顏的建議下,鬱自安還專門在傳染病醫院開設了疫苗接種門診,為自願前來的市民和孩子接種天花和霍亂疫苗。
甚至為了擴大疫苗接種率,直到年底,還有醫生手持針筒在各個街頭為行人注射疫苗,衛生部門還出台了專門的《傳染病預防及實施細則》,將生活和醫學上常見的傳染病做了分類,並逐一標注出了它們的防治方法。
很多的傳染病爆發是因為衛生條件差,清潔做得不到位,所以醫院還設立了專門的消毒科室,專門向外界提供收費低廉的消毒服務,這樣多管齊下,上海爆發疫情的可能便極大減小了。
事情一件接一件解決著,轉眼就到了年底,鬱自安提前給市政廳放了假,讓常平代替自己處理要務,他則準備出發和停一大師彙合一起前往藏區。
臨行前的一晚,沐顏顯得憂心忡忡的,鬱自安見狀坐到她身邊把她抱在腿上,一手摸著她柔順的長發,一手輕拍她的後背。
“怎麼了?就這麼擔心我?”
沐顏下巴放在他肩膀上,說話有些甕聲甕氣的。
“你就不能不去嗎?你以前又沒去過那裡,我跟你說,那邊海拔高,氧氣稀薄,你去了可能會很不舒服的,還有鬱楚昂,你明知道他很危險,現在都不知道他想乾什麼,你就要跑到他的地盤去,萬一被他抓到了怎麼辦?”
鬱自安聞言低聲笑了,聲帶的振動帶著沐顏也微微顫了幾下。
“好了,你擔心的我都仔細考慮過了,我知道藏區跟這邊環境很不一樣,不過停一大師不止精通術法,他還是一位很高深的醫師,有他跟著,你不用擔心我的身體。
還有鬱楚昂,雖然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麼,但如果我現在就瞻前顧後,那以後就更拿他沒辦法了,而且我隱約有預感,如果不碰到他的底線,他應該不會輕易對我出手。”
雖然還不知道他的底線是什麼,但鬱自安敢肯定,鬱楚昂做這所有事背後的目的,絕不是複國那麼簡單。
這麼說來這一趟藏區他是非去不可了,沐顏知道沒法勸他改變主意,便跟他叮囑了好多,恨不得將自己知道的關於藏區的所有東西一股腦告訴他,完全忘了常平之前是去過一次藏區的。
鬱自安很喜歡她對自己這麼上心,就那麼把她攬在懷裡,講些彆的來安撫她,為了消耗沐顏的精力,兩人鬨到半夜才睡下,第二天他悄悄離開的時候,她還安然熟睡著,倒是甜寶一大早就醒來了。
鬱自安出門的時候連忙把女兒從門口拎走,叮囑她不要吵醒媽媽。
甜寶不知道爸爸要出遠門的事,鬱自安怕她鬨騰,也沒跟她說這些,甜寶隻以為爸爸是要去上班,於是乖乖點頭,讓他下午回來時給她帶份小蛋糕。
鬱自安答應下來,回頭讓司機給她捎回來就行。
為了不引人注目,跟鬱自安同行的隻有許安山一人,他們兩人坐火車到濟南和停一彙合,然後一行人再進入藏區。
停一大師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頭發不像一般的道士一樣盤起來,而是剪成了短短的平頭,整個人乾巴巴的,瘦瘦的,臉和脖子曬得黢黑,手掌看起來也特彆粗糙,渾身上下毫無半分仙風道骨的世外高人氣質。
可鬱自安卻分毫不敢小看他,世上多的是人內秀於心,光看外表去判斷一個人,根本不怎麼靠譜,尤其是有些真本事在身的人,更是隱於市井之中,讓人無從分辨。
“停一大師,您不用再準備些什麼嗎?”許安山看他身後隻背了個小背簍,裡麵好像隻放了一個挖藥的小藥鋤和一個喝水的瓶子,再兩張餅,其他什麼也沒了。
他身上也穿的單薄,眼下正是隆冬,藏區那邊海拔高,氣候更是寒冷,難道他都不拿身厚實點的衣服嗎?
停一聞言笑得很樸實了,他說話稍微帶點四川那邊的口音,可能是曾經在那邊待的時間門久一些,所以跟當地人學了一口四川話。
“不用,我火氣大,穿太多受不了的。”
許安山見狀不在說什麼,他把行李放在地上,去車站售票口給三人買票。
鬱自安跟停一站在一起,停一不住地打量他,然後突然來了一句:“鬱先生身上的煞氣似乎少了許多。”
或許吧,鬱自安覺得自己最近幾年確實越來越平和了,他看向停一,客氣道:“您身體看著也越發健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