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牡丹上蝶(二)(2 / 2)

陰陽師放下手,看向他,眼眸中有一定熱度的光亮,“難道不是……?”

青年沒抬頭,低垂的睫毛細密,背著光令人無法看清他瞳孔的顏色,隻有一點倒映出來的光亮,讓人覺得似乎眨一下就會落下光。

——在這簾幕四下,昏暗又安靜的空間中落下光。

安倍晴明看著他,啞著嗓子,情不自禁地問:“你為什麼總是笑?”

賀茂朝義眉梢一抬,“因為我開心。”

他臉上的確掛著笑,一如既往地溫和好看,嘴中話題一轉,突然問安倍晴明。

“你知道醍醐寺後山上那位一直守著花開的源信上人的故事吧?”

陰陽師的眼中浮起一絲不解,他之前因為額上有疤的僧人前往過不少次醍醐寺,也見過這位不是出家人卻被稱為上人的源信閣下。

對方已年老,慈眉善目,額上沒有一絲疤痕,終日守著那朵能治療他當年病死的妻子的花,看起來虔誠又堅定。

為什麼會突然提到這個上人?

“最近你有一段時間沒去醍醐寺,可能還不知道,寺中謠傳,那朵花就要開了,奇異的香味飄散,在山腰都能聞到。”

青年語調緩慢,像是看似沒什麼力量的清澈溪水,一點一點滲透進人心。

“關於源信上人的故事,是發生在五十年前,他和他的妻子都是東山道人士,妻子病重,想來平安京求醫,但妻子卻病亡於半路。

“可最具色彩的說法倒不是這個,而是夫妻二人在路上遭遇匪徒,妻子被匪徒羞辱殺害,丈夫被一位路過的武士救下,但悲憤自己的無能,所以前往了那朵未開的花前日夜守著,以求贖罪。兩個說法,都在證明丈夫對妻子的情感與愧疚。”

“所以……?”

賀茂朝義忽然語調一變,沉了下來,“東山道的匪徒其實在那時並沒有那麼多,可是從那年起,那裡雪難就沒有停過,田地無法勞作,人們隻能做匪徒,你知道為什麼嗎?”

安倍晴明緩慢地搖頭。

清苦的草藥味道在蔓延。

“因為,現在是個妖魔鬼怪彙聚的時代,東山那邊有一個詛咒師,天生和你一樣有著強大的力量,走到哪裡,哪裡就會發生巨大的災害。他出自飛驒國,這個地方有一個鬼神叫做兩麵宿儺,他們便用這個名字稱呼這個詛咒師。”

“什……”

“可真正的罪魁禍首不是他,他隻是單純地在打敗一個又一個詛咒和術師,最終要成為詛咒之王的狂人。他不需要人類的認可,隻需要詛咒的臣服,是時代在造就他。”

安倍晴明頓然一驚,立刻想到了那個額上有猙獰疤痕的僧人的影子。

詩鬼、小菊的父親、源氏……都是因為執念釀造出災禍,這應該和隻想著挑戰一個個詛咒的宿儺不相符,因為這樣的狂人肯定不屑於力量之外的心機。

但有人依舊像是隻漆黑的大手,想將這個世間攪得更亂。詩鬼的思念、小菊父親的心意、源氏的貪婪,都是人心會派生出的正常情緒,他隻需要些微的利用,就變成了可怖的妖魔。

賀茂朝義說道:“這個幕後黑手或許隻是覺得好玩,或許是覺得有趣,隻要稍加利用就能擾亂世間,看著一片混亂,他就心滿意足。”

“可他依舊不可怕,晴明……真正可怕的呢,仍舊是人類群體的詛咒和怨恨,隻要詛咒和怨恨不曾停止,他們就不會停止。”

那要怎麼辦?誰能阻擋他們?

安倍晴明下意識地望向青年,卻看見對方剛剛帶笑的眼睛忽地冷了下來,像是蒙了一層冰與霜,透出了滲骨的寒意。

沒有焦點的視線像是越過很多阻礙,俯瞰著平安京,像是在俯視著一個棋盤。

“而你,陰陽師,通曉人心中的黑暗,又觀遍預測時代變化的群星。”

然後賀茂朝義也看向他,目光幽邃。

“——人心和時代,不也儘在你的眼中嗎?你是他們的天敵。

“他們想要詛咒橫行,你想要時代的和解,你們雙方都有自己的拿手好戲。”

兩麵四手的鬼神在漆黑的天幕下掀起一場又一場天災,狂風席卷砂石,打敗了接連想來降服他的術師。唯有一個術師漁翁在旁,換了一幅又一幅皮囊,追求著時代的混亂,走在詛咒生成的黑風之中。

二者都將目光放向了馥鬱繁華的平安京。

源氏在裡梅的監視和遊說下沾沾自喜,以為僅是巫女祭獻而來的力量就能讓家族在朝野中掌握更多的話語權。

京中的貴族公卿都仍囿於權勢之爭,附庸風雅,半通不通的和歌,與毫無成果的野獵上。真有明白的人,也有心無力,扼腕歎息。

這才是平安京真正的局勢,青年的三言兩語讓躺在病榻上的安倍晴明大受震動,心口像是被敲下一口鐘。

“可我不在意他們是誰,也不在意他們的目的,因為他們不會成功。”

少年的手指蜷緊,不知道他哪來的自信。

“我說過,我看到了你的未來。”

賀茂朝義的薄唇再度在簾幕下彎起,低低笑出聲來。

“讓我看一場好戲吧,大陰陽師。

“我相信,你不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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