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裡一棟棟林立的大廈沉默著, 被冬季濕冷的大霧刷得灰白,餐館前的白熾燈光像是要融化在夜裡,玻璃柵欄門上的結了一層霜。
臉色蒼白的青年坐在餐桌前, 服務員端上熱騰騰的茶水,鞠了個躬, “我暫時在這家中華料理店做助手, 請用。”
這裡據說是家開了四代的中華料理店,店內設施雖然陳舊但卻乾淨, 窄窄的走道僅供一人行走, 左邊是冒著蒸汽的廚師櫃台,右邊就是餐桌, 牆上貼滿了菜單和有年頭的報紙, 一開燈煮起東西, 市井氣息便十分濃厚。
一杯熱茶下肚,青年才像是緩過了氣, 閉眼長舒了一口氣, 好像連寒意都被驅散了。
他睜開眼, 笑了笑,“麻煩你了。”
服務員誠惶誠恐地低下頭,心跳加速,仿佛麵前的人不是從廢棄箱子堆裡爬出來的流浪漢而是哪裡的大人物。
對, 流浪漢, 對方是這麼說的。
餐桌後的青年在擦乾淨臉上的血後,徹底展現出了外貌和氣質的雙重魅力。他眉眼溫柔唇角帶笑,黑色的和服羽織裝扮簡潔, 卻又讓他多了分沉穩端方, 整個人的氣度顯得自信而優雅, 就像是位從時光中走出的翩翩貴族。
隻是這位貴公子似乎身體不大好,喝了口茶沒多久就臉色一白,淡定地伸手摸了張手巾捂住嘴,咳嗽起來能有大半天。
青年放下茶杯,素白像玉的手指上有枚不協調的銅色金屬戒。
服務員離開後,夏油傑終於得以冒了出來,他之前沒出現到不是介意在服務員眼裡就是一團詭異的大片黑煙,而是因為九十九朝的狀態不大好。
陰陽師是要為式神提供搭建通道的力量,但九十九朝身上的力量非常微薄,夏油傑看到九十九朝一出來就吐了一地血,被嚇了一跳後立刻就被壓回了附身物,也就是戒指裡,當然擔心得不行。
“怎麼回事?”上下打量了人一番確認沒有傷勢,夏油傑關切地問。
九十九朝想了一想才說:“……大概是水土不服吧。”
夏油傑青筋一蹦:“你這個停頓是不是省略了什麼不得了的解釋。”
在眼神的脅迫下,九十九朝緩了緩,解釋起來。
他的情況的確算是水土不服,要知道,這個身體之前半聾半盲食不知味不知冷暖,又入土多年,一出來就在地獄和現世兩個地方切換,正常人都要暈上幾天,何況他連人都不是。
夏油傑:……
槽點太多,他隻承認半妖的確不能算是人這一點。
解釋間,九十九朝又摸了張紙來咳,咳得像是肺癆一樣,看得夏油傑眼神很複雜。
好友換了一副皮囊不說,現在左臉寫著美顏盛世右臉寫著我好嬌弱,肩頭清瘦得像是風一來就能被吹走,和幾天前把他一頓胖揍的模樣反差極大。
聽著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夏油傑不放心地又問了句:“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九十九朝理直氣壯地擦掉嘴角的血,“好好養一段時間就行了,死不了。”
夏油傑眉頭一動。
他知道賀茂朝義的狀態,雖然死不了,但也和健康沾不上邊,而且離開地獄後,九十九朝依舊隨便把生死掛嘴邊,總會讓人聽得心裡不舒服。
現在天氣很寒冷,絕對會對這樣虛弱的身體不友好。
夏油傑垂了下眼,他在內心裡並不希望死這個詞再與九十九朝掛鉤。
他們現在回來的時間,是距離盤星教教主平安夜發動百鬼夜行過去了五天,準備要到新年了。
夏油傑沉吟思考了一下,還沒說什麼,九十九朝就突然對著他誒了一聲,像是記起了什麼,轉用一個輕飄飄要占人便宜的語氣說道,“我記得某人好像已經當上了詛咒師組織的頭子,應該有點資產了吧。雖然我自認比不上街頭的神侍少女,但夏油先生不考慮收留一下可憐的半妖嗎?”
九十九朝這麼說著,往前傾了一下身體,夏油傑就不自覺地微微往後仰了一下。
之前九十九朝是住在高專宿舍中,自然不可能回去,也就是說他現在是無家可歸的狀態。
九十九朝也科普過,天狐的血統是十分罕見的,所以他無論是被窗還是被其他妖怪發現的話,都會很麻煩。
至於神待少女,那是新宿池袋那邊很常見的現象。
被辭職暫時找不到工作、便利店打完工發現沒有電車無法回家、跟家裡人吵架離家出走的這些女孩都會聚集紮堆在街邊,等人領她們回去住一晚,或者一長段時間。
臉色蒼白的青年展露出了如春日早櫻般的笑容,本就會說話的眼睛映著餐廳內暖色的燈光,整個人的存在就比街邊待領養的少女要夢幻多了。
然而夏油傑隻有頭疼。
不是因為收留問題。
是回到現世之後,優待的時間到了。
九十九朝在他眼裡隻是換了一副皮囊,其他地方全無變化,所以被諂媚奉承了好幾年的大教祖不由眼神遊移,甚至再度隱隱心虛。
“……”
九十九朝見朋友不說話,麵無表情地從旁邊又摸了一條手巾,劇烈地咳了起來。
端來餃子套餐的服務員都忍不住關心地詢問情況,被九十九朝擺擺手示意沒問題。
撕心裂肺,撕心裂肺。
夏油傑重重歎氣,“吃完東西,和我走吧。”
九十九朝直起身擦了擦嘴,嗯,這可是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