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樹魅一向是多情而平和的妖怪,男子見著絢爛的櫻花如雲如霞,好似見到唐衣豔麗的裙裾與細畫的下裳,不禁吟誦出了一首如露的和歌,詞語沾在花朵的片瓣上,讓人不禁想要伸手一撫。
於是櫻花中的妖精從爛漫的雲霞中落了下來,與不知她真實身份的男人相戀。
人與妖怪的戀情聽起來就宛如夢一般的事情,以櫻為幕,以情架起了兩個世界的橋梁。戀情熱切時,就連身份的秘密花妖都覺得是甘甜的苦楚。
然後世事無常,花妖的身份終是被一個陰陽師發現了。陰陽師告訴了男子她的身份,男子便因她是妖怪而開始畏懼。
終日的畏懼消磨了男人的精神,他大病了一場,櫻花妖便來找到了賀茂朝義,希望能尋求一個救治她戀人的人。
“那是一種很古怪的癔症,”晴明說道,賀茂朝義當初向櫻花妖介紹了他去救治男人,可他也束手無策,“最後是櫻花妖奉獻出了自己的妖力,將戀人治愈了。”
賀茂沙羅驚訝地望著遠處那株櫻,又想起了安倍晴明最開始說的話,頓時憤憤不平起來,“那個男人……”
背信棄義的人不論是在任何時代任何地方,都是令人唾棄的。
晴明卻告訴她:“那位男子在醒來之後失去了記憶,而櫻花妖也因為失去了妖力需要沉睡,可她卻要苦苦守著男子恢複記憶,因為兩人曾定下過約定。”
少女沒有想到還有這樣的緣由,但她心思活絡,立刻追問,“之後呢?”
她見安倍晴明看向了賀茂朝義,而不是遠處的櫻樹。
晴明問賀茂朝義:“我還不知道,你是用何種方法將櫻花妖勸來這裡沉眠的。”
妖怪最最重視約定與誓言,多情的花妖自然不會輕易走出這般困境,至少在安倍晴明所知的一切故事裡,妖怪從來都是決然地選擇報複或是枯萎,長活一世,陷入一段深情,就甘願為此萬劫不複。
但是賀茂朝義說動了櫻花妖。
沙羅道:“朝義閣下?”
“我隻是告訴了她人類用情感來作出的約定都是不靠譜的而已。”
賀茂朝義回眸看著他們兩人的時候,少年與少女眼中的好奇如出一轍,他們都在為妖怪的故事妖怪的情感有著情緒的起伏,心中不免感慨,竟然也到了這個年紀。
他繼續為二人解答:“人類的情感就像是從山上流下的水,時刻都在變化,就算你用‘約定’這個容器來讓水保持一個模樣,水也會因為時間的流逝進入空氣之中,漸漸讓容器內的身影消失。而櫻花妖對這個道理似懂非懂,我就說,既然如此,你就留下一節枝丫守著他就好,沉睡之後,在夢中好好想一下這句話的含義,就當是報答晴明的救治之情。”
白發的少年皺了皺鼻子,賀茂朝義是在用他做由頭勸櫻花妖,他卻不知道。
他來不及抱怨,青年就向他伸出手,問,“既然如此,那一節櫻枝你也帶來了吧。”
安倍晴明果然從袖中拿出了一節光禿禿的櫻枝,想要遞給賀茂朝義,然而手伸出一半,他看到青年似乎像是想到了什麼。
賀茂朝義沒接過櫻枝,反而慢慢收回了手,“我突然想到,最近你似乎又有所精進,不如就由你來喚醒她吧。”
安倍晴明看著他臉上溫和的笑,有些奇怪,隨後又看到少女轉向自己的希冀又期待的眼神,略略一怔,手裡不自然地握緊。
賀茂朝義的笑容毫無變化,輕輕揚起下巴,“去吧。”
安倍晴明深看了他一眼,走下回廊。
……
等九十九朝又忍不住笑起來的時候,安倍晴明就停止了敘述。
九十九朝很快咳嗽兩聲,沒什麼力度地為自己辯解,我是專業的,除非忍不住。
他記得沙羅,每個年代裡總是會有這樣值得欣賞的去打破常規的少女,擁有千年後視野的他不會拒絕這樣的少女來山上做客,隻不過他與沙羅的見麵不過幾次,好像那年入夏後就不再來後山了。
後來這個少女如何,隻聽妖怪說的話,得到的答案不是遠遊就是出嫁了,但作風做派卻一如既往,毫不在意所謂的規矩與“女子應有的模樣”。
九十九朝笑著說,“沙羅呀,我記得她,難道不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嗎?”
安倍晴明回答:“我不清楚。”
九十九朝對這答案不大滿意,便仰起頭看大陰陽師,特彆故意地問,“是當時不清楚,還是現在不清楚?”
安倍晴明抬手給他攏了一下滑落的衣服,衣尾在木條長廊上逶迤出雅色的褶皺,還透著淡淡的花香,可見主人是一位愛操心的女式神。
“當時不清楚,現在不想清楚。”
不等九十九朝再度戲謔地開口,安倍晴明突然道,“你知道沙羅小姐為什麼後來不來了麼?”
九十九朝很配合地問:“為什麼?”
安倍晴明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看到九十九朝頭皮有點發麻,才慢慢勾起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