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嵐咳嗽一聲,真色道:“我宣布一個大事兒啊。”
韓青鬆把手裡的筷子放下,其他孩子見狀也立刻放下,都看著她。
林嵐有點不好意思,“不用這麼嚴肅啊,就是明天開始,你們都得去上學。”
二旺和麥穗已經有準備,外麵的大旺和三旺卻蔫了。
大旺沒吭聲。
三旺當時就反對:“娘,我年紀還不夠,才七歲呢。”
林嵐:“7歲哪裡小了?劉H蘭十五歲就為國犧牲了。”
三旺:“那現在有鬼子,我也不怕犧牲!”
林嵐一拍桌子:“怎麼那麼多話。”嘚嘚,以為老母親說不過你是怎麼的?
韓青鬆輕哼了一聲,三旺不敢吱聲了。
他娘雖然能咋呼,可不打人啊,打人也是撓癢癢。
他爹可黑,手黑!
那一巴掌打在屁股上,我的娘啊,屁股到現在還麻呢。
大哥更慘,碰上了黑爹的黑腳,一腳踹在屁股上,當時就趴地上了。
黑爹還說呢,從明天開始,早起出早操,遲到、跟不上,都要受罰,受罰的方式他來定。
不過多半是要挨鞭子啊,( ⊙ o ⊙ )啊!!
三旺不由得低頭去瞥牆根的那根藤條,彆看那藤條隻有小拇指粗,抽身上才疼呢。
三旺下意識的就往大哥身上擠,把大旺擠得都晃了晃,大旺用眼神威脅他,他也不怕。。
吃過飯,韓青鬆繼續縫第二床被子。
林嵐小聲道:“哥倆吃飯?”
韓青鬆:“你說了算。”
林嵐就出去道:“吃飯。”
大旺輕哼一聲,有些不服氣,三旺卻竄進屋裡捧著碗就呼嚕呼嚕喝粥,“好吃,好吃!”
餓死了。
林嵐也不管大旺,反正韓青鬆在家呢,不怕他有多皮。
林嵐把那個軍用挎包拿出來,“你們爹帶回來的書包,過年誰考試最好,我就獎勵給誰!”
她把那個軍綠色的書包掛在牆壁的木楔子上,讓孩子們每天流口水眼饞,激勵他們。
二旺和麥穗雙眼發光,都想要。
三旺也直咽口水。
大旺連看都沒看,似是不為所動。
林嵐又拿出自己買的鉛筆和本子,一人一支鉛筆一個本子,兩人一塊橡皮。課本等明天去學校請老師想想辦法,到時候兩個孩子一本就夠。
四個孩子,兩桌,兩人一本書,足夠的。
她把自己縫的那個書包放在桌上,又用一塊袼褙做了個筆簾,把四支鉛筆卷在裡麵,可以保護筆尖。
有機會再買個鉛筆盒回來。
二旺和麥穗對筆簾很感興趣,他們還沒見過這樣的呢。
二旺:好用倒是好用,就是太醜,也不繡個花啥的。
他看了一眼還在縫被子的韓青鬆,不知道韓局長會不會繡花呢。
晚上睡覺,林嵐和麥穗摟著小旺,三人蓋上了新被子,熱乎乎暖呼呼的,真好啊。
男人幾個蓋著韓青鬆帶回來的軍被,韓青鬆領著二旺,大旺和三旺,被子有點小。
三旺這孩子睡覺打拳,搶被子,一開始大旺蓋不到。後來大旺蓋得嚴嚴實實的,三旺腦袋拱進大哥懷裡,下半身則上了牆,還時不時狗刨兩下,仿佛在遊泳。
第二日天還沒亮韓青鬆就起身,順便捏著小藤條,輕輕地抽了一下炕沿,大旺蹭得就坐起來。
二旺也趕緊起來。
大哥一走,三旺就從牆上掉下來,睡得四仰八叉直嗒嘴,正做夢不知道吃什麼好東西。
韓青鬆猶豫一下,就要喊他起來。
林嵐醒了,趕緊打個手勢,“小孩子多睡會。”
按照她的意思,二旺也多睡會兒,9歲還是孩子呢。
大旺倒是該教育教育,畢竟她管不了。
她想給二旺求個情,又怕大旺不平衡,就忍住沒說,給二旺一個鼓勵的眼神。
二旺本來還有些為難呢,想到時候冬天多冷啊,被窩多熱乎啊,一點都不想起來。
現在感覺到他爹的威嚴,他娘的鼓勵,隻得勉為其難也爬起來。
於是麥穗、三旺還有小旺加上旺旺,睡得呼呼的。
兄弟倆一早上就被親爹開始操練,先跟著他學拉伸動作,然後跑步熱身,再回來做俯臥撐。
二旺:“爹,下了雨路不好走,沒法跑啊。”
“把路踩平就能跑。”韓青鬆一點都不給麵子。
兄弟二人:……
二旺:“爹,鞋讓泥拔壞了,俺娘得生氣。”
韓青鬆考慮一下,“自行找位置俯臥撐。老大四十,老二三十。”
大旺倒是難不倒,二旺有些吃力。
隻是動作不到位,韓青鬆的藤條就會不輕不重地抽在腿上,要求收腹,頭、背、臀、腿,筆直一線,若是提醒過還不標準就加一分力道抽一下。
不跑步便是俯臥撐再加深蹲跳,半個小時就把倆小子操練得大汗淋漓,渾身發麻。
等他們訓練完,麥穗和三旺正打著哈欠走出來,驚訝道:“你們這是乾嘛去了?”
大旺哼一聲,氣呼呼地進了屋,二旺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姐,為啥你是女的啊?”
麥穗:“難不成你想當女的?”
二旺倒是樂意,起碼不用被親爹無情操練啊。
都說有個當兵的親爹真有麵子,有個頭啊!
有的都是血淚好。
孩子們□□練了,飯量就見長,林嵐少不得早飯花點心思。
韓青鬆:“你倆互相踩踩腿,放鬆一下肌肉。”
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拿藤條,大旺就沒當回事。
韓青鬆也沒管他。
林嵐勸二旺,“聽你爹的沒壞處。”
二旺倒是聽林嵐的,就讓三旺和麥穗給踩踩,踩的時候那個酸爽,簡直□□的。
林嵐老母親慈祥的目光看著他,“二旺啊,等明天你就知道好處了。”
等明天大旺腿酸疼得直倒牙,而你身輕如燕,你就知道你爹沒騙你。
不要以為你們乾農活兒沒閒著就沒事,這深蹲跳和俯臥撐鍛煉的肌肉群不同啊。
這可是經驗之談!
早飯倆孩子果然飯量見長,林嵐尋思還是得想辦法弄糧食,不能坐吃山空。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啊。
林嵐把自己辛苦縫的書包拿出來,將本子加筆簾裝進去,交給大旺,“大旺你背著,到了教室給弟弟妹妹們發下去,放學一起裝進來。不許禍害,不許弄丟啊,一支鉛筆三分錢呢。”
她又對韓青鬆道:“你送孩子們過去,第一天上學,家長要送。”
也是一個儀式感。
韓青鬆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林嵐又拿錢給他,“這是學費,另外問問老師給孩子們買書,倆孩子一套就行。”
她尋思以後得給韓青鬆零花錢帶著,男人出門身上沒錢也不行。
韓青鬆身上一分錢也沒的,媳婦兒給他就拿著,掃了孩子們一眼,高興不高興的都得憋著,跟著他去上學。
到了學校,韓青平已經在,教室裡還有三四十個學生。
學校就一大間教室,三間屋子湊起來的,前後都是黑板,一共三個老師。
韓青平是校長,教一到五年級的語文,另外一個老師教一到五年級的數學,霍緣教美術音樂加自然。
說是五個年級,其實也沒多少孩子,一二年級多點,一共不到二十個,還得加周圍村的。三年級有十個,四五年級加起來有十個。
這時候到處都不正經讀書,尤其鄉下,學幾個字而已。
很多地方語文課就讓貧農來講家史,憶苦思甜,數學課就跟著生產隊算工分,自然課研究怎麼種地漚肥,音樂美術就是背誦語錄唱愛國歌曲。
畢竟這時候都覺得讀書沒用,就算讀連中還得回家種地,工廠不招工,大學不招生,實在是沒用。
所以學校還有任務,老師會領著孩子們去割草,上午一次,下午一次,農忙的時候也要下地幫著收莊稼。
這樣孩子既能學識字算賬也能掙工分,家長便願意讓他們繼續上學,否則不是割草就是看孩子,基本不會來上學的。
韓青鬆把孩子送過去,韓青平很高興,跟韓青鬆說了很多話,其中最多的就是“青鬆啊,林嵐現在大有進步啊,很好,很好!不怕愚鈍,就怕不改,她現在知道進步,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婦女啊。”
他越誇越帶勁,總有一種自己教化之功,很是痛快。
韓青鬆:“孩子沒課本,你看看給買兩本,倆孩子一本就行。”
大旺和三旺一桌,麥穗和二旺。
韓青平有點為難,“書以前就發了,現在怕是不好買呢。”
那邊大旺立刻揚眉得意起來,把書包往前桌麥穗懷裡一塞,“沒書上什麼課,我先走了。”
他站起來,三旺立刻緊隨其後,得意得很。
韓青鬆冷冷道:“沒課本就抄,背下來!”
大旺:“…………”
三旺:(⊙o⊙)哦!!
韓青鬆說完就對韓青平道:“孩子交給老師,不守規矩隻管揍。”
韓青鬆說完就離開。
韓家四娃:…………
大旺握鐮刀一樣握著筆,滿眼殺氣,上學浪費時間,坐在這裡跟傻子一樣,還不如去割草掙工分呢。
韓青平先介紹一下課堂紀律,又講一下每天的行程安排,“同學們不要著急,咱們有勞動課程,不耽誤割草啊,咱們還能一邊割草一邊講課呢。”
他講了一下語文第一節課的內容,第一句話的慣例都要先學“祝偉大的領袖M主席萬壽無疆!”
會念之後,就得學寫字,寫字就從最簡單的開始。
韓青平看大旺以握鐮刀鋤頭的姿勢拿筆,趕緊又示範如何拿筆,讓學生們跟著學。
大旺學不會,心煩氣躁,差點就要把鉛筆撅斷。
三旺趕緊提醒他:“大哥,三分錢!”
撅斷了回家娘肯定得念叨,娘一念叨就等著挨揍。
他是看明白了,爹聽娘的,隻要娘不高興,誰也沒好果子吃。
被按上妻唱夫隨標簽的夫妻二人這會兒還在縫被子呢,韓青鬆收尾昨晚沒縫完的第二床,林嵐則計劃縫一床褥子。
炕太硬,她睡得不舒服。
這時候很多人家全家就蓋那麼一床被子,褥子是什麼根本不用奢望。
原主以前也就一大一小兩條被子,從來沒鋪過褥子。
像林嵐這樣一個小家擁有四條被子,在村裡絕對算頭一份兒的。
她看了看,剩下的破布拚一下,還有一點淘汰下來的舊棉花,湊一下能絮一條薄褥子。
肯定不暖和,好在也不用保暖,墊著總比光炕軟和點。
這時候小旺領著旺旺從外麵回來,笛子用麻繩拴著背在後背上,看到大人縫被子,小孩子就忍不住要上去打滾。
林嵐對小旺比其他孩子都寬容,但是也不想讓他帶著外麵灰塵在新棉被上打滾,就哄著他彆上去。
小旺難得撒嬌調皮,實在是棉被的誘惑力太大,還想滾。
韓青鬆剛要板臉,林嵐朝著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對小孩子那麼凶。
韓青鬆麵色就柔和下來,“過來,給你講故事。”
林嵐豎起耳朵,他還會講故事?騙小孩子的。
小旺一直對韓青鬆不親近,甚至有點怕的,一聽說講故事就湊過去,“旺旺最喜歡聽故事。”
韓青鬆就給他講了一個笨婆娘和饞漢子的故事,笨婆娘縫被子,把自己縫在了被子裡麵,饞漢子則無時無刻不想著吃,下雨了就說劈裡啪啦打著窗戶像炒豆子,下雪了就說飄飄揚揚像扯麵片……
在林嵐聽來講得乾乾巴巴,真是一點感**彩都不帶的。
小旺卻聽得津津有味,一個勁地問:“那笨婆娘出來了沒?饞漢子吃到了沒?”小孩子不管聽什麼故事都喜歡圓滿結局。
韓青鬆看了林嵐一眼,“笨婆娘有個勤快男人,饞漢子有個巧手媳婦,都滿意。”
小旺也滿意。
林嵐卻心虛差點把自己對號入座,他是不是在變著法兒笑話她笨?
韓青鬆越縫越熟練,沒一會兒就把被子縫好,還要幫林嵐縫褥子。
林嵐趕緊拒絕,“不用不用,褥子很薄,我自己能行的。”
韓青鬆也沒堅持,“我去大隊看看買點木頭。”
林嵐之前就說要打倆箱子放衣裳,家裡沒鎖貴重物品的地方,實在是不安全。
這時候年輕人結婚的家具,基本就是一張桌子,倆杌子或者再加一條凳子,一個衣櫃和兩個手箱。衣櫃就是個四方的深櫃子,收納空間非常大,放五六床被子不成問題,還能塞換季的衣服。如果還有條件的,上麵可以摞一個大箱子,有半個衣櫃大。
那兩個手箱就很小,一般放些小的或者私密的東西。
這時候鄉下沒有衣櫥的概念。
另類一點的也就是炕上放個炕櫃,不過一般家裡孩子都多,夫妻帶著孩子睡一盤炕都擠得很,炕上也就沒地方放炕櫃之類的。
這些家具都是方方正正的,沒有什麼特彆的造型,可以把木料的價值發揮到最大,收納空間也最大。
林嵐和韓青鬆結婚很寒磣,隻有一個瘸腿桌子,兩個手箱,其中一個被她給了侄子,另一個現在也拔縫不像樣子,其他衣櫃、大箱子、炕櫃什麼都沒有。
韓青鬆就想給林嵐做一套家具,桌凳一套,手箱兩個,衣櫃加大箱子,如果能買到多的木料,還可以做個五鬥櫃、衣櫥之類的。
算著得需要不少木料。
好在他現在有工作,每個月都可以拿工資,支付木匠費用不成問題。
一般村裡人做個家具,都是請本村的木匠做,或者來家做管頓飯,給一點錢,或者把木頭送過去,讓人幫忙做,多給點錢。
韓青鬆了解一下,本村的木匠手藝一般,幾年前找他打家什兒的都說已經拔縫,要麼腿都晃悠站不住。
他先去隊裡找著大隊長,用分家那棵腰粗的槐樹跟隊裡換已經陰乾的槐木,另外不拘樹種榆木、楸木、楊樹、梧桐的再換幾塊現成的木料、板子。
做家具的木頭不能用新鮮砍下的樹木,必須陰乾一兩年,否則木料一縮水到時候家具就完蛋。
換了木料他也不急著拉,先放在大隊部,都知道是他的這會兒也沒人敢拿。
那四個賊的腳和膀子耷拉的樣子他們可記憶猶新呢,陰影麵積不可謂不大,誰還敢打局長家的主意?
韓青雲知道他換木頭打家什兒,熱情地給他出主意,“三哥,我跟你說,你彆找螞蚱腿做家什兒,他手藝太差,俺大哥的家具全廢了,俺大嫂直念叨呢。你找南邊望河屯的王木匠,他手藝好,俺二哥的是他打的,一點都沒變樣呢。”
螞蚱腿兒本村木匠的諢名,好喝小酒,卻沒有下酒菜,一根螞蚱腿就能喝頓酒,號稱最喜歡吃螞蚱。
韓青鬆之前也了解過,和韓青雲說的差不多,“行。”
韓青雲又問他打什麼家什兒,韓青鬆道:“全套。”
韓青雲驚訝地看著他,“全套?三哥,你做那麼多家什兒,屋裡放不下。”
韓青鬆認真想了一下,“嗯,是得蓋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