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後矮子的聲音都低得幾乎聽不見。
韓青鬆坐在那邊,依然沒說話,表情也不見憤怒。
趙建設氣得直罵,罵矮子背叛,醒悟過來又罵矮子血口噴人,被人收買,被羅海成威逼利誘的。
張部長瞪了張黑驢一眼,“你說!”
張黑驢有些心虛,趙安貧的確收買他,他也的確幫助照顧趙建設。聽趙建設舉報韓青鬆要幫助韓青樺逃跑,他也很心動,覺得這樣可以把韓青鬆踩腳下。
從前怎麼都報不了的仇,這會兒這麼近,他能不伸手?
他忍不住啊。
他當然不好意思說,他依舊昂著頭,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我沒收賄賂,愛信不信。”
張部長氣得要跳起來打他。
羅海成笑道:“你是沒收趙安貧的好處,可你下麵的人拿了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且,我們懷疑你是不是以前對韓局長有嫌隙,這會兒借題發揮呢。”
張黑驢黑臉漲得通紅,“老子不是那樣的人!”
當著一屋子主任局長,他還一口一個老子的,彆人還沒怎麼的,張部長自己已經冷汗嘩嘩的,這頭笨驢!
韓青鬆卻不想和他糾纏,不管是張黑驢還是趙建設,都不是問題,也不是他的目標。
他的目標是趙安貧。
他看了羅海成一眼。
羅海成立刻岔開話題,又遞上另一份證據,“各位主任、局長,這是趙安貧在革委會工宣隊期間,利用職務之便侵吞國有資產,打擊報複,肆意陷害學校老師、機關以及工廠乾部的證據。”
厚厚的一遝子整理過的證據,都有名有姓,有理有據。
當然,趙安貧一個工宣隊的主任能做到這一步,並不是那麼容易的,自然有其他人的支持。
甚至在座有些人也難逃乾係。
隻是羅海成說得巧妙,查得也適可而止,隻查趙,不牽扯其他人。
所以證據呈上去,不管是李副局還是張部長,看了以後背上的冷汗就止住了。
趙建設已經懵了,二叔明明說韓青鬆沒什麼背景勢力,隨便用點力就能把他給揪下馬。
為什麼會這樣?
老局長眉頭緊擰,視線從李副局、高副局臉上掃過,一拍桌子,喊道:“劉劍雲!”
劉劍雲立刻進屋:“到!”
“去,把趙安貧押來問清楚,真是好大的手段呢。”
張部長已經開始頻頻擦汗,張黑驢是他侄子,趙安貧也找過他,他也沒想到會這樣的,原以為就是小事一樁輕鬆搞定。
誰知道這個韓青鬆居然還有這一手?
還有這個羅海成!
不過是一個公社的隊長,哪裡就來這麼大的手段,這裡他查查,那裡他查查,怎麼就沒有他查不到的地方?
還有為什麼他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他眼神瞄了李副局,你們縣公安局真是慫得很呢,讓個公社的隊長翻個底朝天,彆是你們勾搭好的。
李副局還生悶氣呢,這事兒他還真是不清楚,感覺張部長看他,他鼻子裡輕哼一聲,又瞥向高副局。
高副局卻一副事不關己大義凜然的樣子,“這種事就得徹查,實在是太不像話!”
不過幾個人也心知肚明,查趙安貧這樣的事兒,他們怎麼一旦風聲不知道?
就憑韓青鬆和羅海成倆?
要說沒有秦主任、老局長摻和,打死他倆也不信。
既然如此,那他們就隻能當什麼都不知道,驚訝一下就是。
以後少不得也得收斂一點,夾著尾巴過日子,免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查到自己身上。
最後宋主任搖頭歎口氣,“老嘍不中用了,眼皮子底下發生這樣的事兒我都不知道。”
其他人立刻暗罵你個老狐狸,你不知道才怪。
誰不知道勞改農場是大肥肉!誰要是掌握了勞改農場不管是糧油還是其他的,那根本就不愁。
縣物資局都得巴結著呢。
宋主任瞪了張黑驢一眼,“不管有沒有錯,先把你這個排長給我摘了,然後一條條證據對,凡是和你有關的都給我領了。以後彆人模狗樣的,給我和他們一起乾活兒!”
張黑驢臉黑得跟鍋底一樣了,卻不敢反駁,隻得恨恨地瞪了韓青鬆一眼。
雖然趙安貧一個勁地喊冤,咬死也不肯承認,但是證據確鑿,而且人證物證都在,賬目也齊全,不容他抵賴。
所以就算他不認罪,也照常判刑,反而重判。
這時候隻要不到死刑的,基本都是去勞改農場,縣裡並沒有固定監獄。
因為檢察院、法院如今都被革委會取代,判刑自然也是縣革委會商量。
最後趙安貧被判無期,沒收所有家產,押赴山水農場勞改和重刑犯們關押一起勞改。
趙建設勾結同夥,仕途陷害公安人員,罪加一等,之前五年再加三年。
矮子坦白從寬,減刑一年。
瘦子作為幫凶,加刑一年。
韓青樺逃跑,加刑兩年,但是有間接立功表現,減刑一年。
張黑驢知法犯法,降職為班長,和勞改人員同吃同住同勞動,不再享有工作人員的優待,為期兩年。
張部長雖然沒被牽連,但是幾個主任看他的眼神也不善良,給他嚇得夠嗆。
……
……
革委會一角的辦公室,林嵐聽韓青鬆給她說完判刑結果,忍不住問道:“那個趙安貧到底斂了多少財?”
韓青鬆:“三萬多塊和一箱子票。”
“哇!!”林嵐都呆了,三萬塊!!一個工宣隊的主任而已,建國初期兩萬塊就可以槍斃他!!“他可真能。”
她趕緊跟韓青鬆笑笑,免得他以為自己不是好家屬想慫恿他撈錢呢,“我可沒眼饞啊,這不是自己賺來的錢,再多也不能眼饞,虧不虧心,缺不缺德?”
韓青鬆:“缺。”
沒看他和他大哥兩家的獨苗苗被勞改去了。
林嵐聽他說得那般深沉,不禁笑起來,“我覺得,趙安貧自己乾不了那麼多事,中間缺不了他老婆和其他人摻和。你放心,以後不管你乾啥,我和孩子保證不給你拖後腿,他們絕對走不了我的關係,我給你把後門看得死死的。”
韓青鬆握住了她的手,捏了捏,“謝謝。”
林嵐尋思遵紀守法不拿好處你肯定好樣的,但是該自己的也不能不爭取,她又道:“咱不貪圖不屬於咱們的錢,可該屬於咱的也不能含糊,不能吃虧。你抓了這個大壞蟲,縣裡給不給獎勵啊?”
有獎勵有乾勁嘛。
林嵐雙眼閃閃的有光。
韓青鬆看著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頭,“有。”
林嵐舒服了。
她立刻拿出一條紅色的紗巾,“看,漂亮。”
韓青鬆點頭,“好看。”
“剛才跟那位女公安去逛供銷社,有她在真方便呢。我給閨女買了一條紗巾,有點小貴,要一塊二毛錢呢。回來那會兒我還在心疼呢,現在你說有獎勵,我這心一下子就舒服了。”
她說著還拍了拍胸口,做出誇張的表情。
麥穗看到韓青鬆給林嵐買的那條粉色帶紗的圍巾,她也想要。林嵐倒是想給她,不過想著韓青鬆會不會不高興,所以就哄著麥穗再買一條紅色或者黃色的給她。麥穗一直盼著呢。
這一次去供銷社她正好看到一條帶金點的紅色紗巾,忍不住就買下來。
韓青鬆看她居然露出孩子氣的表情,忍不住彎了彎眼睛,“以後我負責賺錢,你負責花。”
哎喲喂,林嵐感覺被電了一下,這是跟她說情話呢?
韓青鬆視線一轉,看到小旺正低頭小雞啄米一樣不知道在乾嘛,小腦袋一點一點的。
“小旺,乾嘛呢?”他問。
小旺抬頭捧著一個10孔的膠木小口琴開心道:“我娘給我買的,可好了呢。你聽。”
現在爹看到了,他終於可以放心地發出聲音,把口琴放在嘴邊吹了一道,立刻發出悅耳琴聲,比笛子可好玩多了。
林嵐趕緊道:“這個不要票,才四毛八,好便宜的。”
她怕韓青鬆覺得給小孩子買這東西是亂花錢。
韓青鬆點點頭,“挺好。”
小旺以為爹誇他吹得好,笑得大眼彎彎的,得意極了。
林嵐笑道:“回去讓霍老師教你吹口琴。”
她看看表,已經快四點,“你們這就散會了嗎?”
韓青鬆點點頭:“差不多,剩下的明天再來收尾,今天可以回家。”
這時候劉劍雲過來給他打招呼,“韓局,我們去整理登記趙安貧他們貪墨的物資,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這是給韓青鬆一個信號,這也是慣例,去的話都是見者有份,剩下的再登記上交。
韓青鬆卻道:“辛苦你們,時候不早,我先帶他們回家。”
劉劍雲也不知道韓青鬆懂還是不懂他的意思,也不多說什麼,就先去忙。
韓青鬆就把買好帶回去的菜包好讓林嵐拿著,他去推自行車。
過了片刻,韓青雲也出來,跟他一起的還有張黑驢。
張黑驢雖然被撤了職,倒是也沒惱羞成怒,反而一副老子才不怕的架勢。
他看到韓青鬆就跑過來,“韓青鬆,有本事你來農場,咱們好好比試比試。”
羅海成跟上來,“你可拉倒,你先打過我再說。”
張黑驢兀自不服氣,氣咻咻的樣子。
小旺:“黑老子,啪啪啪。”
張黑驢:……韓青鬆你娘的,你兒子都會欺負人!
很快,趙建設和趙安貧幾個也被押過來。
趙建設幾個沒戴手銬,趙安貧卻手臂後扭,戴著手銬。
這時候也沒車送他們過去,又不可能騎自行車托著他們,所以都是步行押解。
他雖然一臉頹敗,嘴裡還嘟囔著:“我檢討,我有罪,我檢討,我有罪。”可他看向韓青鬆的眼神卻難掩怨恨。
韓青鬆微微挑眉,“你的票和錢都數清楚了?”
趙安貧:“……”
誰能想到一直都混得風生水起的他,還能栽在一個泥腿子轉業兵手裡?
他簡直欲哭無淚,慪都要慪死了。
侄子沒撈出來,又把自己搭進去,他心裡恨得要死,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你特娘給老子等著!
羅海成看他眼神怨毒地盯著林嵐和小旺,照著趙安貧的腦袋就是一巴掌,“你看什麼看,彆以為去了農場就沒你啥事,還得查查有沒有海外和島外的特務關係,一天也彆想輕鬆。”
押送的工作人員都是羅海成帶來的,反正是去山水公社,這麼晚了,縣公安局都懶得派人。
趙建設走了幾步外,突然就崩潰了,“韓青鬆,你他娘的不是人,你連自己弟弟都坑。你說你是不是和韓青樺勾結好了,故意設圈套害我們?嗚嗚嗚~~你娘,你咋這麼黑心的。”
羅海成上去就給他一腳踹翻,“老子一直盯著你呢,否則你以為你能在農場那麼自在?臭不要臉的,還真以為到處都是你們家一手遮天呢。”
趙安貧又趕緊求情:“羅隊長高抬貴手,彆和個孩子一般見識。”
羅海成嗤笑:“孩子?你們打彆人家孩子的時候,可有想過人家是孩子,手下留情?”
趙安貧怎麼上的位,當初整了多少人,鬥了多少人,往勞改農場送了多少人,拆散了多少家庭,抄了多少家?
他自己沒點逼數?
這會兒說什麼孩子,惡不惡心?
這種人就應該痛打落水狗,讓他永不翻身。
趙安貧表麵從來都不是一個跋扈狠辣的人,相反,他逢人都是三分笑,點頭哈腰稱兄道弟,甚至還有好朋友被他整了還不忍心他為難的。這會兒他失了勢,自然更加服軟示弱,一個勁地點頭哈腰跟羅海成道歉求情。
羅海成冷冷道:“趙安貧,你就彆演戲了,咱們這些人除了韓局長不了解你的為人,還有誰不知道?你要真是自吹的那麼老實,你那一箱子錢和票是怎麼來的?”
趙安貧弓著背,都要變成一個蝦米,“我有罪,我有罪……”
林嵐忍不住問道:“你說你那麼多錢,又那麼疼你侄子,怎麼還讓他去偷我家的錢?我家那點錢都是我三哥用命換回來的,你們咋那麼缺德呢!”
她這話真是直接捅了趙安貧和趙建設叔侄倆的刀子,趙建設當時就哇哇哭起來。
他後悔死了。
他當時為什麼鬼迷心竅,一定要去偷那1500塊錢啊。
“都怪你!”他埋怨趙安貧,“有那麼多錢不舍的給我!都怪你!”
趙安貧也後悔死了。
其實趙建設根本不缺錢花,十塊二十的,兜裡常揣著,這年頭兜裡能隨便拿出五塊錢來,都是好生活,何況二十呢?
再說一個沒成家沒擔當的青年,怎麼也不可能給他很多,太多也打眼,容易被人惦記被人調查。
哪裡知道就發生了這樣的事兒。
趙安貧並不反省自己設計要陷害韓青鬆的事兒,隻覺得哪裡沒考慮周全,大意了。自己低估了韓青鬆,要是早知道……不對,肯定是這個泥腿子故意針對自己呢,賄賂不成一拍兩散就拉倒,乾嘛還揪著自己不放?
趙建設眼見放出來無望,還被剝奪了特權要和其他人一起受苦受累,就開始耍賴在地上打滾。
他爹娘也在革委會大門口那裡哭,拚了命要衝進來搶自己的兒子,卻被站崗的士兵給攔住。
“建設我的兒啊,你可受苦啦……”他爹娘一副生離死彆的樣子,哭得撕心裂肺的。
趙建設還在地上耍賴,趙安貧一臉的頹然,一聲不吭。
“趙建設,你再不走,那勞改農場也不用去了。”羅海成冷冷道。
趙建設驚恐地看著他,“你、你想乾嘛?”
羅海成冷笑一聲,“拒捕?那可以當場擊斃!!”
說完他就伸手去掏槍,同時幾個士兵也嘩啦一聲,拉栓上膛!
趙建設猛得蹦起來,兔子一樣飛奔向前,嘴裡喊著:“彆開槍,我走、我走還不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