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嵐想讓韓青鬆和三旺休息兩天,畢竟有傷在身就彆去乾活。
韓青鬆自然不肯, 在部隊的時候講究輕傷不下火線, 現在在家裡乾活兒又不累, 他自然要去掙工分。
三旺想著當初大哥還得上學, 他自然也不好意思請假休息, 本來就是犯錯沒臉,哪裡還好意思請假啊, 於是他也一瘸一拐地割草、上學。
他挨鞭子和大旺挨鞭子待遇可不同,大旺挨了鞭子立刻升級為全村敬重的爺們, 三旺卻是被人拿來調侃的。
“三旺,你咋變瘸腿了呢?還能不能爬樹了?來咱們比比啊?”
三旺就嗬嗬, 翻個白眼, “要不要讓我哥帶你飛啊?”
再有大人開他玩笑,“喲,三旺, 你不是去找親爹娘了嗎?咋回來了呢, 還瘸了腿, 這是咋整的啊?”
三旺立刻伸手,“我這不是回來要賬嗎,我親爹娘說你欠我家兩百塊錢呢, 什麼時候還?”
動了腦子的三旺,在懟人的毒舌路上一去不返,村裡凡是想挑釁他的,管人家是大人還是孩子, 一律懟回去。
懟得那些人直找林嵐告狀。
林嵐還沒得著機會找他們算賬呢,他們還來告狀,當她這個潑婦是假的不成?於是趁著上工動員的時候,見縫插針來了一次現場斥罵。
“這個宣傳是針對你們這些大人的,彆一個個嬉皮笑臉的,你們是不是以為自己多活了幾十年,多吃幾十年糧食,就了不起?就能隨意擺布自己家那些孩子?”
社員們不明白林隊長怎麼突然變了個風格,之前都是笑靨如花、和聲細氣地宣傳,讓人忘了她是潑婦,可今兒突然這麼犀利,讓他們覺得潑婦還是那個潑婦。
“林宣傳員,你這是說啥嘞?俺們怎麼孩子啦?”有人問。
林嵐哼了一聲,“常富餘,你還好意思問呢?你自己數數你跟多少孩子騙他們說是撿來的,河裡撈來的,大餅子跟要飯的換來的?”
常富餘很不以為然,“你也太較真了。大家都這麼說,開玩笑唄,誰還當真?”
林嵐:“感情你小時候不當真?你虛長了幾歲就覺得比孩子有見識?”她掃視了眾人一眼,“錯!你除了必須下地乾活,你還會乾啥?扯老婆舌?說葷話占大閨女小媳婦兒便宜?再不就哄哄孩子?”
常富餘臉都紫了,這是乾嘛啊,吃槍藥了啊,他得罪她了啊?怎麼就逮著他不放呢?
林嵐朝著一旁的孩子們招手,“來,我問問你們,你們都是怎麼來的?誰是撿來的,換來的?”
孩子們一個個紛紛搶著說,“我是撿來的!”“我是俺爹娘用半袋子高粱米和要飯的換的!”“我……”
在場的爹娘都很尷尬,他們不過是哄孩子玩的,大家都這樣,怎麼林嵐就當真呢?也太不經逗了。
看他們隻有惱羞成怒沒有悔改的表情,林嵐道:“你們啊,還不如個孩子呢。孩子知道不好還會改,你們小時候被人這麼逗,自己不高興,現在又這麼逗孩子?”你們是有多自信疼孩子愛孩子,在對他們不好的時候還讓他們不離家出走去找親爹娘?
要麼重男輕女,要麼偏心小兒子小閨女,幾乎沒有爹媽能公平對待,難免厚此薄彼或者打罵的,那孩子就會憧憬有個更疼愛自己更富有的爹娘。
當然,這些人家的孩子就算離家出走,他們也不當回事,隻會想“小屁孩,瞎折騰唄,能去哪裡啊?出門溜達一圈沒地去就回來了”。
被林嵐這麼非常嚴肅地宣傳了幾天,山咀村的孩子們終於知道自己不是撿來的,而是爹娘親生的。
大人們多半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有意地控製不說或者少說這種哄騙孩子的話。
這對大部分孩子是好的,不過對於一少部分孩子來說,卻也破滅了他們的希冀。因為爹娘對她們不好,她們希望能有更好的爹娘來接自己,現在她們知道,再也不會了。
林嵐會告訴她們,“除了變成更好的自己,沒有更好的誰來接你們。”
麵朝黃土背朝天不讀書走不出山咀村的女孩子,不必給她們太多憧憬和希望,儘可能地認清現實腳踏實地,更好地保護自己有個安全的童年少年時期就算好的了。
畢竟那種懷揣著憧憬的女孩子是最容易被騙的,村裡單身漢說幾句好話,給點吃的,或者送個帕子,就能讓她們不由自主地靠近,甚至被騙**。
就在山咀村這樣宣傳的期間,附近大隊還發生走失孩子的事件,無非就是爹娘偏心、處罰不公,孩子受不了就悄悄離家出走。這些孩子不會有開明的父母,回去以後,要麼受到更嚴厲的責打,要麼受到更多的冷眼。
所以山咀村的女孩子們,大部分都感激林嵐給她們的這一場宣傳。
而受了鞭打的三旺著實難受幾天,畢竟挨了八鞭子呢。他跟大旺取經,問問他麻、酸脹、癢的時候要怎麼辦。
大旺冷冷道:“再抽一頓。”
三旺:“哈哈,哈哈哈。我果然是腦子進水了。”
自從三旺又活蹦亂跳以後,家裡恢複了熱鬨的景象,出事那兩天,三旺跟個受氣小媳婦兒一樣,耷拉著頭蔫噠噠的不吭聲,家裡氣氛也壓抑,麥穗和二旺就覺得特彆不像個家,特彆希望還是恢複以前的樣子。
哪怕三旺鬨騰一些,也比當啞巴沒聲音好。
現在他依然樂嗬嗬的,卻不再那麼調皮,大家就覺得,真好!
幾天後三旺的屁股好得差不多。隻是瘸噠了幾天,小孩子容易養成習慣,就算不疼還是習慣性地一瘸一拐。林嵐叮囑家裡人誰看到誰提醒他,幫他把這個毛病改過來。
下了一場貴如油的春雨,山咀村立刻進入春種的最繁忙期。春天缺水,一旦下雨那就要搶種,因為種莊稼是趕著節氣來的,晚了莊稼就減產很多。全村男女老少齊上陣,除非不能動彈的,七老八十地都要跟著幫忙,韓青平也帶著學生們去幫忙。
二旺大旺跟著大人們,麥穗帶著三旺小旺跟著韓老師乾輕快的。
三旺一瘸一拐的並不偷懶,還主動幫女孩子拎東西。他雖然調皮,但是在學校裡人緣不錯,尤其被他用蟲子和蒼耳捉弄過的兩個小姑娘,看他被打還非常不忍,主動幫他乾活兒。
當然,也有皮小子們笑話三旺,趁著大旺二旺不在跟前挑釁他。
“三旺,腚被打爛了,哈哈。”
“三旺,我抓了一個蟲子,你敢不敢吃?”
三旺瞥了他們一眼,“你敢不敢?”
那孩子得意道:“我當然敢,我看你不敢。”
三旺翻了個白眼,“你吃一個我看看?”
那孩子假裝張嘴,手裡拿著一個白蟲子要往嘴裡放,“你看,我就敢,你肯定不敢。”
三旺抬手一揮,“啪”的一聲趴在那男孩子的手肘上,那大白蟲子一下子脫手直接飛進男孩子的喉嚨裡。
“啊——嘔!嘔!”他彎著腰扣著喉嚨。
三旺:“哎呀,你怎麼啦,你怎麼還真吃啊,我以為你就裝裝樣子呢,你還真厲害,佩服佩服!”我隻是腦子偶爾進水,還沒傻呢。
幾個女孩子哈哈大笑,“該,讓你找事兒,以為三旺是傻子呢!”
麥穗正點種子,聽見動靜過來看看,也罵那個男同學,“該,你這麼想吃蟲子,回頭給你喂一盆子。”
三旺:“姐,蟲子拿回去喂雞下蛋,讓他吃不白瞎了嘛。”
麥穗憋著笑,“這會兒屁股都好了,怎麼還瘸噠瘸噠的,像扁嘴一樣難看。”
三旺:“這會兒又癢又酸又疼呢,更難受,還不能抓。”他現在瘸並不是真的疼,而是因為癢,想撓又不好意思,就隻能靠著一瘸一拐的樣子讓褲子蹭蹭解癢。“姐,你說大人挨打也和我們一樣嗎?爹是不是晚上也不敢躺著睡,隻能像我那樣趴著?”
小孩子好奇大人,總覺得大人是鋼筋鐵骨不怕疼不怕累的,尤其韓青鬆,挨鞭子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如果爹也和他一樣,他就有一種很奇特的感覺。
麥穗戳了他一指頭,“有本事你自己去問。”
三旺:“我可以問娘啊。”
他瞅了瞅,林嵐在那邊點種,正和小旺喝水呢。小旺背著一隻軍用水壺,負責給他們送水喝,像隻小蜜蜂一樣在地裡穿梭。
在一乾跟黃土地幾乎融為一體的灰突突的大人孩子裡,三旺覺得自己的弟弟像頭頂的藍天白雲一樣好看,真俊!
自從給小旺掉水裡以後,三旺習慣性地每天拿眼睛溜溜自己的弟弟,彆丟了磕了碰了的。
這可是親生的啊!
三旺過去找林嵐和小旺,小旺立刻把水壺給他們,“小三哥,喝水。”
林嵐煮的山楂紅棗茶帶著。
三旺喝了一小杯,“真甜!”
林嵐看他:“還疼啊?怎麼還瘸呢?”
三旺讓小旺擋著趁機撓撓屁股,“娘,我爹還疼不疼啊?”
林嵐白了他一眼,“你關心得還不少,你咋不自己去問呢。”
三旺就嘿嘿嘿嘿。
他回去乾活兒的時候卻看到燕燕和菜花對著麥穗招手呢,麥穗一直在忙沒瞅見。
三旺眼尖看到,戳戳麥穗:“姐姐,她倆不是咱們生產隊的,咋來這裡呢?”
麥穗看過去,見她們朝著自己招手,就跑去看看。
燕燕小聲道:“麥穗,你告訴林老師,幸福他娘和姨,還有俺嫲嫲,要去找支書告你們的狀呢。”
麥穗氣道:“他們還來勁了是,真是搞笑。謝謝你們啦,我去告訴我娘。”
燕燕和菜花就悄悄走了,麥穗跑回去告訴林嵐。
林嵐聽完道:“不用管,讓她們鬨,先看支書怎麼說。”他們有本事就來找自己和韓青鬆,不敢撕破臉打架那就去找支書,看支書如何調節。
林嵐還是找董槐花,讓她幫忙打聽一下。很快董槐花回來,忍不住跟林嵐笑道:“你說也邪門,三旺和小旺一個抽筋一個掉河裡,明明他們才應該嚇著。偏偏大偉和幸福那麼大倆孩子,嚇得這會兒還要死要活的呢。”
三旺和小旺現在沒事,大偉和幸福卻有事。
那天被大旺踹下河去又救上來之後,幸福和大偉嚇得尿了,回家以後兩人也開始發燒。不過他們終歸年紀大,不像小旺那麼凶險,燒兩天吃片藥差不多就好了。
身體好了,精神創傷卻被留下,畢竟他們沒有林嵐那樣可以做心理疏導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