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 第二天早上,等孩子們出早操回來, 林嵐正在哼哼歌曲, “我們的家鄉, 在希望的田野上……”
這是她看麥穗和二旺的作文聯想到的, 他們的作文充滿蓬勃向上的力量, 讓她有感而發就想到。
三旺聽得眼睛一亮。
林嵐看他們回來,少不得給大旺和三旺開開小灶, 啟發一下他們。
“咱們寫文章總有點目的,老師讓描寫一下我的家鄉, 其實就是想讓你充滿感情地給陌生人介紹一下,家鄉大體的景色, 最美麗的是哪裡?家鄉的風貌人情如何?家鄉有什麼發展變化?通過這些你是不是得頌揚一下什麼……”
既然是學校要求那自然要政治正確, “頌揚一下勞動人民開天辟地勇往直前的精神。”
至於後麵那些在誰的領導下,如何如何,感謝我們偉大的領袖等等, 這些套話老師會講或者給他們加上去, 她就不多說。
這麼一解釋以後, 大旺和三旺也有點開竅,就是寫寫景色,再寫寫人, 然後發表一下感想,頌揚一下什麼唄。
懂了。
他們抓緊時間一通修改,等上午最後一節語文課的時候都寫好了,交給老師進行第一次批改。
看到麥穗和二旺的作文, 韓青平連連誇讚,“看人家二旺和麥穗同學寫的作文,詞藻優美清新,描寫如詩如畫,人物形象生動,感情充沛自然,氣勢圓融一氣嗬成,你們可要好好學習。”他讓兩人分彆讀一遍讓大家跟著學習一下。
其他同學的有兩篇湊合,其他的基本沒眼看,等講過以後讓他們重寫。
看到大旺的時候,韓青平點點頭,“嗯,這篇也不錯,充滿感情的說明,詳略得當,要是編修村誌可以入檔。就是你把這些說明再少一點,多加一點關於家鄉的描述,或者把父老鄉親這裡再延展一下。”
三旺看大哥都被誇了,他激動地舉手,“老師,我也寫了呢。”
韓青平麵色一喜,“三旺同學這麼愛學習,可喜可賀啊。”他接過去看看,第一句就拍案叫好,“真是好文章!”
三旺喜上眉梢。
韓青平念道:“我們的家鄉,在希望的田野上,種滿大豆高粱,裝滿大缸穀倉……我們的理想,在希望的田野上,這是知識的海洋,插上思想的翅膀……我們的黨,在明亮的東方,播種光明希望,引領巨艦……我們的祖國,是我們的家鄉,是我們的希望,是我們的理想……”
韓青平一個勁地說好,三旺沾沾自喜。
韓青平:“三旺同學,你怎麼寫出這麼好的散文?”
三旺:“……”我也不知道我寫的什麼!!我也不知道我怎麼寫的!俺娘唱了個小曲,我就跟著感覺走,走走走做夢似的,就寫出來了。
“三旺同學?”
三旺想了想,決定拿娘的話來糊弄老師,“老師,就是寫寫景色,寫寫感情,頌揚一下,緊跟著黨……”
“很好,你抓住了寫文章的精髓。”韓青平眉飛色舞,“同學們都學著點啊,三旺同學雖然成績不突出,但是他很有思想。”
麥穗和二旺交換了一個神色,都很無奈,他們咋不知道三旺這麼會拍馬屁呢?
大旺看看自己的,默默地加了兩句,最後變成:我愛我的家鄉,我愛我們的黨。
晌午林嵐知道以後差點笑瘋,卻還得裝作很嚴肅的樣子,表揚一番,“各有各的寫法啊不用強求都一樣,要在保持格式的情況下,發揮自己的個性。”
隻要政治正確不犯錯誤,她還是希望孩子們能保持自己的個性。
下午孩子們作文交上去,韓青平更是連誇不止,大旺和三旺的也受到大力表揚,要和麥穗、二旺的一起交過去參賽。
晚上林嵐和韓青鬆八卦孩子們的作文,笑得不能自已。
韓青鬆日常冷漠的眼神隻要看到她就會變得格外柔軟,這會兒突然來了一句,“我給你做引薦人,你入個黨?”
林嵐一愣,隨即一本正經道:“入黨當然好,就是……還得交黨費,不如……以後再說?”三哥你不能心血來潮啊。
她現在也沒正經工作,也不提乾不乾嘛的,入了黨還得交黨費,多不劃算啊。實在是前世作為一名群眾已經自由散漫習慣,入黨以後總覺得非常高大上,必須思想覺悟高,還得嚴格要求自己,萬一不讓睡懶覺呢--
不過韓青鬆顯然從來不擔心那個,當天晚上軟硬兼施逼著林嵐把入黨申請書寫了,介紹人韓青鬆和韓永芳。等交上申請書,支部通過就會確定為積極分子,她每個月每個季度都需要彙報思想工作。
如果沒有意外,兩年左右就可以正式成為一名光榮的黨員。
住了兩日,大旺把小新送回去。
這幾天韓永芳采納二旺的建議,和大隊長帶領社員們一起在村裡挖排水溝,東西南北挖幾條通到村外河裡,各胡同的住戶們再挖一條公用的通到街上水溝裡,誰家地段誰家維護,以防淤塞。
這個是沒有工分的,因為並非種地也非修水利,而是村裡生活便利設施,需要社員們積極主動。結果有人不樂意動彈,對他們來說上工是給大隊乾的,就得有工分。
不給工分誰乾?
而且好些天不下雨了,天天大太陽**辣的,哪裡來的大雨?
還灌包,彆乾死就行了。
因為不給工分,都是靠自覺出工,起碼三分之一的人不愛動彈。
韓永芳倒是也沒發脾氣,隻領著願意出工的人把街上集體排水溝挖好,再讓各家挖自己門前的。
等挖好集體排水溝,韓永芳召開大隊乾部開了個會,統一決定,“挖溝沒有工分,沒挖溝的扣工分。”
這下懶漢們可急了,憑啥你自己說了算?誰說俺們不挖的?你沒讓俺們挖啊。
可惜在山咀村鬨事是沒有用的。
緊接著又連下三天大雨,嘩嘩的瓢潑一樣,那些沒及時挖排水溝的一下子遭了秧。很多人家房屋低矮,大雨排不出去,院子裡的水就倒灌進屋裡。這下好了,再也不用喊挖排水溝,各家都積極地冒雨疏通門前、房側的水溝,千萬不能堵了淤了的。
以前乾維護這種村裡的共用設施,總是出工分還乾不好,經過這件事以後,一個個比誰都積極,因為不隻是扣工分還可能遭殃啊。有時候損失會比收獲更讓人積極行動起來。
事後韓永芳痛快得很。
雖然他厲害,社員們都怕他,但是他講道理,按照條條框框來。如果社員們沒違反規則,他也不好動鞭子。因為是集體經濟,集體勞動,大事小事都是乾部安排,社員們自己沒有自主權,久而久之也養成他們不想動腦子不想主動勞動的習慣。一切都要乾部帶頭才行,一切勞動都要給工分才行,否則就是白勞動。似乎勞動是給集體給大隊給乾部乾的,並不是給自己。
這種情況下,義務勞動就非常難以展開,畢竟法不責眾。
這下好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一個個挨了灌才知道挖水溝,維護水溝。
韓永芳再要求他們維護自家附近的路麵,雨後要及時修整壓平,農閒時間去撿石子之類的鋪墊自家院子和門前的路,現在社員們就比較痛快,一說就響應。
也有人咂摸過味兒來,誰這樣壞啊,知道下雨不吭聲,非憋著勁淹了他們。
當然是二旺同學,他聽收音機知道最近各地都大暴雨,雖然他們這裡還沒有,但是按照夏季季風的走向那是早晚的事兒啊。下大雨的概率很大的,所以他跟韓永芳建議挖排水溝,修河沿,總不能還跟往年似的,一下雨整條街踩得拔不出腳來吧?
尤其村後頭那些人家。
韓永芳和他一拍即合,既能治治那些不想出力隻想坐享其成的自私鬼,還能給他們一個教訓。
二旺直接成了韓永芳的支書顧問,時不時地就找他去聊聊。有時候還讓老婆子炒倆雞蛋,炒個花生米,他喝小酒,二旺喝甜水,爺倆對著嘮嗑聊聊。連大隊長看著都眼熱,多年的老夥計,居然撇下他跟小夥計玩兒去,哎,無比惆悵啊。
韓永芳把自己最好的一支鋼筆送給二旺,鼓勵他,“孩子,好好讀書,蠻力十個裡麵就有一個,聰明的腦瓜和好學問可是萬裡挑一的。”
二旺自然答應,這鋼筆青雲叔都眼饞好久呢,沒想到爺爺給他了。
二旺告辭韓永芳,拿著鋼筆喜滋滋地回家。
林嵐正在家裡和霍緣說話。
霍老師和韓青平時常來家訪,她為了小旺,韓青平為大旺和三旺。見到二旺,霍緣也誇他,“麥穗和二旺真是好孩子。”
林嵐在誇孩子方麵,尤其當著外人,也向來不吝嗇的,“這倆孩子不但省心,還能幫我理家,要不是他們,我哪裡有時間出門啊。”
一家七口人,吃飯洗洗涮涮裡裡外外收拾一下,就得一個人從早到晚的忙活,要是不講究臟亂點也就算了,偏偏林嵐還忍不住。所以林嵐是真的覺得自家孩子很能乾,幫了爹娘很大的忙。
二旺反而有點不好意思,娘越誇他,他越注意低調,跟霍緣問好,就去東間找麥穗寫作業看書去。
霍緣對林嵐道:“林隊長,是不是給孩子起個大名?”
畢竟也高年級了,以後去公社讀初中總不能還喊小名吧。
林嵐想了想,“他們有大名的,旺國,旺軍,旺民,旺家,閨女就叫麥穗。他們如果自己不喜歡大了也可以自己改喜歡的嘛。”
反正現在人際關係簡單,改名字也容易,公安局跑一趟就差不多。林嵐覺得如果想改,等高中或者大學以前改,都很容易,這個不是問題。
林嵐考慮孩子的名字是原主起的,隻要沒有惡意和歧義,一直叫下去也挺好的。
霍緣見了這麼說,想想也是。
聊了一會兒孩子,霍緣就說到了工農兵學員的事兒。
她抑製不住自己的驚訝,“林隊長,我的申請通過了,真的好意外。”
林嵐笑道:“這有什麼意外的啊,咱們大隊當時報三個,但是公社的意思可能一個也選不中,這個要多條件審核的。你能通過,這就說明你夠努力進步,是你和大隊的功勞。”
霍緣還是不敢相信呢,前陣子韓永芳把申請書交給她,她抱著隨便填填的心態,畢竟自己家庭普通也沒關係,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在音樂美術上有點特長,來山咀村下鄉也隻能種地,連老師也輪不到的。
沒想到竟然輪到讓她去上大學。
她自己也搞不清楚還問韓青平,“韓老師,你說是不是林隊長幫我啊?”
韓青平讓她彆多想,如果說關係好,那他和林嵐關係不是更好?要幫也先幫他啊。他讓她不要有任何負擔,隻管好好讀書去就是。
霍緣也不富裕,東西沒的,但是感謝的意思還是要表示一下,她就大隊乾部走一圈,然後借著家訪名義來找林嵐。
林嵐讓她也不要有負擔,“如果有什麼困難隻管跟大隊提,等畢業後也要回來這裡,一切都好說。”林嵐尋思霍緣畢業回來,自然不會再教村小學,去公社教初中沒問題的。
霍緣卻有些慚愧的,其實如果說認真也就是後來這兩年。林嵐家的孩子入了學以後,他們學校才正兒八經起來。以前孩子不認真學,老師也懶得認真教,反正一得空他們就回家乾活兒。
尤其小旺上學以後,霍緣才覺得挺有意思,還有人樂意學音樂美術呢。
林嵐又問了問,知道霍緣被分派的是生物專業,學校是省開辦的工農兵大學,學製兩年。這時候工農兵大學都是為了政治、生產需要而培養專科人才,並沒有藝術專業,生物專業也不錯。
她知道霍緣家條件不行,要脫產去上大學根本沒有足夠的口糧,所以還需要大隊幫忙解決。好在被選上的工農兵學員,政府有津貼,去學校一個月發18.5元,大隊再一個月補貼三十斤口糧足夠的。不過大隊補貼的口糧,需要霍緣畢業回到公社工作用工資來償還。
去學習當然是好事,霍緣就是有點放心不下小旺,她就跟林嵐商量,“林隊長,我有個堂妹專門學音樂在文工團工作的,今年也需要下鄉,我想邀請她過來當小學老師。”
林嵐自然同意,“那感情好啊,人家樂意來,我們就怕委屈人家。”
霍緣笑道:“怎麼會委屈呢,既然必須下鄉,咱們這裡可比有些地方好呢。”
韓永芳當然也樂意,有霍緣這個老師,村裡孩子們上學都格外有意思呢。
於是霍緣就寫了一封信,讓自己堂妹霍紅珍跟著這一批知青下鄉來山咀村。
七月下旬,大學報名霍緣就帶著山咀村的祝福去省城讀書,而新一批知青也下鄉來到山咀村。
這日林嵐騎自行車去了一趟林梅家,看看他們大隊的織布點。燕燕在那裡做得很順手,日常住在林梅家,和巧巧處的比較好。巧巧和好男也上學,巧巧一邊讀書一邊織布,就連鄭耀祖都勤快起來,給設計簡單提花樣。織女們織布簡單,織出來還好看,很受社員們歡迎。如今供銷社都開始試賣他們的布,縣裡的紡織廠也在接洽要跟他們合作。
唯一的問題就是產量限製,畢竟原料、人工以及政策各項都限製,但是林嵐覺得在文g結束以前還是不錯的。
她回家經過大隊的時候被人喊住,“林隊長,你來!”
林嵐看是大隊長,她就騎車拐過去,下了車子,“大隊長,什麼事兒?”
大隊長:“咱們村新知青到了,這一次下來的比較多,一共有八/九個呢。”
林嵐驚訝道:“這麼多?”往年也就是兩三個,頂多三四個,今年這是咋了,竟然分下來這麼些。
林嵐想起霍緣的堂妹霍紅珍來,她就想去看看。
她去了大隊,發現那裡亂哄哄的,一邊擠著十來個人。有的在那裡說話,有的輕鬆說笑,有的默默流眼淚,還有拉著臉一副生無可戀表情的。這些她都能理解,如果準備好下鄉的,見到認識的人自然開心,如果沒準備好或者是不得不下鄉的,自然是萬般委屈不甘心的,哭兩聲也是可以的,畢竟都是些十六七歲的年輕人。
角落有個白衣黑褲的少年,眉眼俊秀,氣質溫潤,一派書生氣,在昏暗的屋子裡很顯眼。
林嵐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她剛想問問誰是霍紅珍,就被董槐花拉過去。
董槐花和大隊長負責接待知青給他們安排住處,她正頭大呢。山咀村沒有知青點,知青都插隊住在老鄉家裡,當地大隊接待知青基本都這樣,沒有蓋知青點的,全是安排在老鄉家裡。
住在社員家裡,一個月給一塊錢算是房租。
其實很多社員眼熱的,畢竟一個知青住家裡,一個月可以得一塊錢的住房補貼呢。如果招待知青在家吃飯,一天還有一斤糧票加八分錢補貼呢。而且知青有見識,和城裡有關係,能弄到不少鄉下沒有的票,結婚乾嘛的請他們買點東西都方便。
這一次誰家如果能招待下八/九個知青,一年隻住宿就得一百多塊錢,那可是了不起的一筆錢。
可惜他們沒這個能力。他們家就那麼兩間屋子一盤炕,家裡大人孩子擠一起都幾乎睡不下,根本擠不下外人。
而且也得知青樂意,畢竟有些社員家有臟又臭,全家擠在一個炕上,知青去了也沒單獨房間,要和他們睡一個炕,一般人受不了。
如果社員騰不出地方,那就安排乾部接收,這時候乾部覺悟大部分都高的,遇到困難或者問題先頂上。
所以支書、大隊長、董槐花等家裡都有知青借住,也都擠得滿滿當當的,現在又分派下八/九個根本就沒地方住。
林嵐:“那要是來年後年還有知青來,咱們是不是得蓋知青點?”
其實知青下鄉是有補貼的,有的是一個人一個月多少,有的是一次性給多少錢,另外也會給插隊的大隊一點錢,讓他們修建知青點。隻是他們村知青少補貼少,大隊就不蓋而把這個錢給社員,誰家有地方住就讓他們住進去。可現在知青多起來,湊錢蓋上兩間屋子還是可以的。
董槐花:“支書和大隊長也商量呢,就是錢、材料啊,都緊張。”
受韓青鬆影響這兩年分家的年輕人多,申請蓋房子的就多,一個個排下來各生產隊的木頭、秫秸等材料就緊巴得很。再加上韓永芳從來不亂提留大隊的糧食,一般就是留夠喂牲口、應急糧,其他的能分都分給社員們。所以,大隊裡也沒什麼閒錢,基本一個蘿卜一個坑,都有用處。
就算蓋,也隻得來年再說,還得先在社員家借住。
董槐花安排一下,韓大嫂家接收一男一女倆知青,她家接收一個,大隊長家接收一個,另外還有五個人實在沒地方安排,她就求到林嵐這裡。
大隊長也表示希望林嵐能幫幫忙,“林隊長,你家寬拓,要不先收留幾個知青過去?”
林嵐家夫妻倆一個炕,東間倆炕,麥穗自己一個炕,相當寬敞的。
他覺得收留幾個女孩子和兩個男孩子不成問題,“頂多住半年,來年咱們就蓋知青點。”大隊長拍板,他磨也得把韓永芳磨同意。
林嵐有點為難,說實話她一點都不想讓外人住自己家裡,就好比和人合租房子,碰到什麼室友真的看緣分。
不過她也知道大隊長和董槐花實在沒辦法才求到她這裡的,自然也要幫幫。
關鍵她被韓青鬆逼著遞交了入黨申請書,覺悟一定要跟上。
林嵐看看周圍,“大隊不是有兩間屋子?”還有炕,冬天社員們還在這裡紮堆扯淡呢。
大隊長有點不好意思,“年頭久了欠修。”
去年冬天一場大雪,今年夏天又兩場大雨,塌了兩間。雖然修修勉強能用,可住人是不敢的。誰知道會不會睡覺的時候塌下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