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 遲敏有心幫他,也餓得說不出話來, 她雖然在韓大嫂家吃了兩口, 卻並不頂什麼用。
饑餓是最直接又最難忍的一種感覺。
遲豐收還想讓武文義幫他去要口糧, “憑什麼不給我?”
武文義:“……你自己去, 我都累死了。”
杠不動了。
彆人都去拿蟲子, 翻地瓜蔓,不知道為什麼, 他卻被安排去刨地,那鋤頭他感覺有二十斤沉, 揮都揮不動的。他覺得肯定是有人針對自己,當時還在地裡喊, 結果沒人理睬他,
這會兒他哪裡還有力氣管彆人。
遲豐收自己去找大隊長,可大隊長也不是整天沒事等著給他找的,他愣是沒找到。
遲豐收怒了:“你們故意針對我!”他找不到管事的乾部, 隻得回到知青點, 鐵青著臉, 看著沈遇和霍紅珍做飯。
並沒有人理睬他。
他突然就爆發了,“我警告你們,不要欺負老實人, 不讓我吃飯,你們也彆想吃!”
他猛地就把沈遇正在活的麵給掀翻在地上。
眾人一下子呆若木雞。
有那麼一瞬間,空氣安靜得可怕,誰也沒有說話。
然後仿佛有人按下了啟動開關, 尖叫聲怒吼聲一起爆出來,沈遇和霍紅珍去搶救地上的糧食,武文義、徐東興、趙明傑等人上去胖揍遲豐收。
雖然都餓得慌,可憤怒讓他們燃燒,直到把遲豐收打得鼻青臉腫縮在地上起不來。
遲豐收一開始還想反抗,卻沒力氣,隻能嘴巴斥責。
混亂中,不知道誰一腳狠狠地踹在遲豐收的嘴巴上,疼得他嗷一聲再也發不出聲音。
徹底消停了。
……
晌午孩子們回家,發現遲豐收的行李已經不在炕上,他們對視了一眼都表示很開心,但是關於二旺去找大隊長的事兒,他們也沒提。
林嵐正在給大旺做辣子調料,還給他們做的茄盒,不舍得費油炸但是油煎還是可以的。
家裡日常沒豬肉的,但是林嵐囤了一些豬油。把韭菜切碎拌上豬油,加點醬油,然後夾在茄盒裡,在麵糊糊裡一滾放在鍋裡煎熟。茄子的軟膩混合著韭菜的鮮美,還有油煎麵糊糊的脆香,對孩子們是非常有誘惑力的。
“哇,有茄盒,好幸福啊。”小旺開心地吸了一口氣,“好香!”
林嵐笑道:“今年有你們幫忙,菜園裡的菜長得比往年更好,比彆人家也好。那茄子結的都吃不完呢。”
麥穗拿了一個大碗過來,“娘,給俺爹撿出碗來吧。”
林嵐笑道:“不用,你們隻管吃,茄盒要現做才好吃晚上娘再給爹做。”
韓青鬆晌午在單位吃飯,自從天涼快有好吃的他就省著帶回來加餐,自己在單位隨便吃點。雖然他口腹之欲不強,看起來這不饞那個也可以,林嵐晚上還是換著花樣給他做點好吃的,隻要她給的他都會吃掉從不浪費,比孩子還乖。
吃飯的時候,孩子們問起遲豐收。
林嵐道:“他犯了錯誤自然要受到處罰。”
孩子們互相對視一眼,點點頭,“娘,知道啦。”
吃過晌飯,就有山水農場的人送來兩馬車的材料,說是韓局長代表山咀村大隊買的。
林嵐和孩子們都過去看看,韓永芳、大隊長也過來,看到這麼多材料,開心得合不攏嘴。
大隊長一揮手,“趕緊的,組織幾個社員,過來把大隊那兩間屋子修理一下,到時候讓他們在那裡睡覺做飯。”
修理大隊的房間是有工分的,一般都是村裡泥瓦匠技術好的,四五個人一起幾天就可以修好。
韓永芳看到孩子們,一直嚴肅的臉難得露出一絲笑模樣,擺擺手,“二旺,來,說說話。”
二旺就跟大哥招呼一聲晚點去學校,讓他們先走。
“爺爺,這幾天煩著呢?”二旺笑著說。
韓永芳嘴裡叼著自己的短煙袋鍋子,眨巴眨巴乾澀的老眼,從肺部深處深深地歎了口氣。
二旺:“爺爺,沒啥好煩的,反正就是睜開眼睛上工,閉上眼睛睡覺唄。”他笑起來。
“事兒是這麼個事兒,可腦門子頂著火兒不是個滋味”韓永芳把煙袋鍋子捏在手裡。
二旺:“爺爺,其實吧,我覺得……你看啊,這些知青,一個個細皮嫩肉的,他們也不是乾體力活的料。”
“誰還不說嘛?這要不是逼著下鄉,單純來玩,咱還能不好好伺候?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去,咱們也沒餘糧白養他們啊。”自己大隊的糧食還緊巴得很呢,一旦遭個旱災水災的,就得餓肚子。
韓永芳每年都是斤斤計較,一點點算計著呢。
二旺:“爺爺,咱們大隊,實在是太緊巴了。你看,修兩間屋子都湊不出錢來。”
還得賒賬,大隊的每一分錢,都已經有了用處。
這可不大好。
韓永芳為人強勢,平日裡大隊長聽他的,說什麼做什麼。因為有他頂著大家也不犯愁的,反正天塌下來高個子頂著呢,所以韓永芳沒個商量事兒的人,有時候格外有壓力,但是他又不喜歡和人傾訴,又從不抱怨,基本都是自己憋著。
可下有個二旺能說說。
韓永芳絮叨了幾句,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倒是痛快不少。
二旺:“爺爺,我……有個主意,你聽聽?”
韓永芳:“你說。”
二旺:“那你彆生氣。”
韓永芳笑了笑,“你這個孩子,爺爺啥時候和你生氣。”
二旺:“爺爺,你看啊,彆的大隊都有副業,咱們……”
“咱們也有啊。”韓永芳說:“編席、磨豆腐。”
“爺爺,不是這個,這個副業是方便咱們自己社員的。我是說……和外麵大隊外麵人交流。”他了解韓永芳有些死板的,如今割資本主義尾巴又厲害,如果直接讓他搞副業賺錢,那他肯定不同意。
韓永芳為人霸道強勢,政策不允許的,或者他理解的政策是這樣那就這樣,很少聽人家說。
而且大隊長等人也沒他見識多。
再者最重要的一點,從互助組以來,初級中級高級合作社,再到人民公社,從大y進、大l鋼鐵、割尾巴、大小四/清、文g,這樣一次次過來,韓永芳有一個根深蒂固的認識——種地,彆整沒用的。
果樹上頭可能看不順眼,砍了,雞鴨鵝是資本主義尾巴,殺了,但是莊稼不會,任何時候,都讓種莊稼。
所以,他從來不熱衷搞彆的賺外快,彆人也不敢和他建議。
現在二旺提起這個話題,他並沒有生氣,反而有些驚訝,“副業,咱們能、乾啥?”
二旺看他心思活動,笑起來,“這個好辦啊,乾啥都行啊。爺爺,你看啊,搞副業需要動腦子,需要知識學問需要人才,咱們現在……不是有一群現成的嘛。他們乾體力活多浪費啊,咱們社員一個乾他們九個的。”
韓永芳心思一動,“咦,還真是啊。”
二旺:“爺爺,要不咱們先做肥皂,那個沈知青很厲害,他懂。”他娘整天為家裡肥皂不夠而煩惱,一邊肉疼一邊還得買。
韓永芳:“肥皂?咱們鄉下人也不用這玩意兒啊。”
“爺爺,沒有不用,有了不就用了?再說,咱們可以賣給城裡人啊。”
韓永芳:“……現在割尾巴可厲害呢。前陣子去開會,說是‘寧要社會主義的苗,不要資本主義的草’。”
二旺:“爺爺,肥皂就是社會主義的草啊,人家資本主義的苗早就是……高級肥皂,高級洗衣粉啦。”
洗衣粉是他聽林嵐叨咕的,借來用用。
有些事情,這樣不許那樣不許,但是如果換個說法,有正當理由那就沒有壓力。
韓永芳撓撓頭,“我想想啊。”
二旺:“爺爺,你慢慢想,不急,先把這些知青訓練訓練的吧。”
要是不把他們訓練得服從管理,就算搞副業,他們一個個也牛逼哄哄的不聽指揮,人多更亂呢。
他看韓永芳在思考,就先去找林嵐看看修房子的。
韓永芳想通了,心思活絡,腳步都輕快起來。
大隊長看著他,“這是咋了?有喜事?”
韓永芳:“差不多。”
大隊長:“那這買材料的錢先付了?”
韓永芳瞪了一眼:“那點錢還當回事說?先欠著。”說完背著手走了。
大隊長:“……”
……
且說大旺領著弟弟妹妹們去學校,還沒到門口呢,就看到樊笑在那裡轉圈圈。
“小三哥、小旺哥,上學去啊。”樊笑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他們看樊笑,就笑起來,“樊姐姐,你乾嘛呢?”
樊笑:“咱們能不能商量個事兒啊?”
大旺和麥穗也過來,看著她。
樊笑:“以後……我能不能買你們家的飯吃?一頓飯給我巴掌大的餅子就行,加一筷子菜再來點鹹菜。我不挑食,真的,我可艱苦樸素了。一天我給你們一斤飯票,再給你們一毛五,好不好?這樣,你們就可以攢錢買書買籃球啦。”
幾個孩子看看大旺。
大旺:“這算不算投機倒把?”
樊笑一臉正氣:“這怎麼是投機倒把?這叫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她又說知青點的慘事兒,因為遲豐收結果她早飯沒的吃,晌飯又被遲豐收撒潑給掀了禍害一半,剩下的沈遇搶救起來,還沒做好呢,估計大家能一人勻兩口。
她已經要餓瘋了。
林嵐的路走不通,她隻能走孩子們的路。
小旺看她那麼可憐,很是不忍,“樊姐姐好可憐啊。”
樊笑立刻配合著點點頭,眼圈都紅了。
麥穗:“如果彆人知道也來買怎麼辦?咱家飯可不夠。”
樊笑:“誰敢跟我學樣,我跟他拚命!”原本是嫌知青點飯不好,現在是沒的吃,要餓死了。她已經把過去拋在十萬裡以外,想念過去是沒用的,眼前的才是最緊迫的。
麥穗:“其實要我說,你們也彆自己做飯,不如一人去找一家搭夥,估計彆人家也樂意。”能給錢,彆人肯定樂意。
樊笑:“除了和你家搭夥,彆人家我不去,他們做飯死難吃,可不如你家做的好。”
支書、大隊長、董槐花家已經有老知青搭夥,其他普通社員家一年到頭吃粗糧,偶爾吃點細糧,有的人家還吃不飽。以前霍緣等人就是和普通社員家搭夥的,結果口糧被克扣補貼自家孩子,把知青餓得不行,最後隻好散夥。老知青們告誡新來的知青,除非和乾部家搭夥,否則寧願在知青點輪班做飯,想吃點什麼自己也能做主。
三旺:“你們沒有豬油。我娘攢了豬油的。”
小旺:“因為我娘有愛啊,我娘給我們做飯,可有愛的,就好吃。”
樊笑淚汪汪的:“小旺哥,我也有愛。”
小旺:“……”
孩子們就看大哥,讓他拿主意。
她抹著眼淚哀求地看著大旺:“大旺哥,你行行好,可憐可憐我吧。”
離開家沒有認識的人,樊笑也豁出去了,求孩子比求大人沒負擔不怕羞恥不必覺得傷自尊。跟餓死相比自尊算啥啊,再說跟這麼漂亮的一群孩子求情,有啥丟人的,不丟人,她樂意得很。
尤其小旺哥那麼有同情心,都已經恨不得要領她家去吃飯。
大旺終於鬆口:“好吧。”
“救命恩人啊!”樊笑握緊拳頭,“多謝多謝。那我先預訂一年份的。”她拉著小旺要回去拿飯票和錢。
大旺:“你……彆急。先一天的吧,試試。”爹娘都說做事情急不得,得先試試。
樊笑雖然失望也不得不同意,先付一天的錢和票,大旺隻要一頓飯的四兩糧票加五分錢,晚飯再另說。
三旺自告奮勇回家給她打飯,反正還沒上課呢,幾個孩子又一起家去,路過大隊還看到二旺和韓永芳說話,林嵐在那裡看人家修繕屋子。
回到家,三旺去拿兩大塊二合麵餅子,又用樊笑新買的飯盒撥了蝦皮蔥燉雞蛋、還有茄盒,一共盛了半飯盒。
樊笑隻要了一塊餅子,“我很艱苦樸素的,一塊就夠,多謝。”她跟孩子們告辭,然後藏著飯盒偷偷跑河邊去吃,免得被彆的知青看見。
孩子們站在門口看著樊笑的背影,一時間都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