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可以用天崩地裂來形容, 三位偉人溘然長逝、七二八大地震,舉國傷痛。可在這些傷痛中又蘊含著希望, 因為10月6日, 四人組被抓, 文G徹底結束。
消息傳來,舉國歡騰, 不管是工人、農民、學生、乾部, 莫不歡喜鼓舞。
他們終於卸下枷鎖,再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膽被批D,誰看誰不順眼就能以革命的口號來鬥一鬥。
此時儘管中央沒有關於知青、勞改人員的消息出來, 但是知青想返城的、被下放的乾部、知識分子想恢複身份的,有關係有門路的都開始行動起來。而有些地方政府,也開始適當地行動,對一些緊俏人員進行有條件地調回原單位工作。
山水農場也不例外。
在農場住的人員,包括本省各地區、縣城、公社乃至省城的, 人員越來越多,也需要進行分流。有些明顯的冤假錯案、派係爭鬥、小偷小摸、打架鬥毆等,隻要不是反/革命、特務、殺人等罪名,勞改三年的基本可以酌情釋放。
這消息一傳出來,不少人都心思活動,走關係找門路的。
韓青樺卻住出了感情,不想走。
他早就夠了年限, 可他已經習慣這裡的生活節奏, 除了勞動、開會彙報思想也沒人打罵, 最後竟然不想回家,把老子娘都丟腦後去。
經過勞改,原本好逸惡勞小混混長成健壯的男人,皮相底子好,如今更是相貌英俊,深受農場女人們的喜歡。
他可不是什麼守得住的男人,也沒有那種潔身自好不結婚不能隨便睡女人的觀念。隻要有人主動找他,他也不拒絕。但是讓他負責,那也不可能,大家你情我願,誰也彆賴上誰。
所以過得如魚得水,覺得比回山咀村可舒服。
回山咀村你能隨便看大姑娘?能隨便跟人睡覺?就算有人看上他,他也得顧念老韓家的臉麵不是。
勞改農場就不一樣了。
這裡人員混雜,多半是文化運動的犧牲品,沒什麼正經罪名的,跟知青下鄉差不多。可他們沒有自由生活,不批準結婚,男男女女並不能全耐得住寂寞,很多人甚至明目張膽住一起,一個房間住幾對,有的孩子都好幾歲。
屢禁不止,後來農場革委會索性不管,反正重刑犯單獨關押,其他人不耽誤農場勞動即可。於是,有些人就更加如魚得水,比如像韓青樺這樣的搶手貨。
大冬天的也沒了農活,手藝好的被叫去編席、織布,沒事的都可以貓冬。
韓青樺吃了早飯打算去找範毅坤說說話,玩玩牌、聽聽收音機、講講樂子。
不等他出門,韓金玉來找他。
“姐,你這臉怎麼啦?”他看韓金玉臉上印著兩道印子。
韓金玉陰沉著臉,“跟個爛貨打架打的。”
“你和誰打架?”韓青樺往外看了看,“我幫你揍他。”
韓金玉冷哼,“秦立新!你去揍她!”
韓青樺一愣,“玉嬋那麼大氣的人,你怎麼和人家打架?”
“她去勾搭你姐夫,我怎麼不能和她打架?”韓金玉氣得要命。
“好好,你打,你打得過就打。我和你說,這農場的男人,隨便她挑她都不稀罕呢,勾引你男人,姐,你清醒一點。姐夫不是不行嗎?秦玉嬋勾引他乾嘛?你彆瞎想了啊。”
“你知道個屁!”韓金玉惱羞成怒,見自己弟弟也不幫自己越發生氣。
“外甥呢?”韓青樺想起來。
“範老師那裡玩兒呢。”
韓青樺就拉著她,“走,去範老師那裡聽故事。”
他拉著韓金玉走的時候,在路上碰到了秦玉嬋。她本來改名叫秦立新,文G一結束她又不介意用原名。很多男人更喜歡叫她玉嬋,因為她魅力妖嬈,叫這個名字的時候更有韻味。
“金玉妹妹,你還生我的氣呢?”秦玉嬋上來拉韓金玉的手。
韓金玉要甩開她,卻被秦玉嬋牢牢地鉗住。
秦玉嬋嫵媚一笑,低聲道:“我和你演戲呢,要是不逼真點,那傻驢怎麼可能信啊。”
如今秦浩哲、潘士農都關在這裡呢,他們和趙安貧一個待遇,是屬於重刑犯,不能隨意走動,不得隨意出入,更不能隨便見外人。
他們的一切,都受張黑驢和羅海軍的監控。
羅海軍是羅海成的堂弟,隻聽韓青鬆和他堂哥的,專門盯著柳浩哲。
而秦玉嬋的情況比較特殊,她雖然還住在這裡,但是文G一結束,關於他們的指控就會被慢慢撤銷掉。畢竟她沒乾過什麼壞事,隻是出身不好,是資本家的孫女而已。
所以她的行為是不受限的,如今文G結束,她更能自由走動。
韓金玉哼了一聲,“你想找我男人乾嘛?”
秦玉嬋抿唇淺笑:“哎呀,你以為我想勾搭你男人呢?”她和韓金玉說話,卻飛了韓青樺一個媚眼,給韓青樺鬨得骨頭都要酥了。
韓金玉看她對自己弟弟有意思,雖然不爽,但是對柳浩哲沒那個想法就好了,“你有事和我說。”
秦玉嬋附耳嘀咕了兩句。
韓金玉驚訝地看著她,“讓柳浩哲舉報範老師?他和範老師現在不來往!”
“不來往才好辦事嘛。”
韓金玉猶豫了一下,“我找機會問問看。”柳浩哲曾經是範老師學生,現在卻不打交道的,畢竟柳浩哲身份特殊,都躲著他。
第二天羅海成就收到堂弟的電話,他掛了電話立刻去找韓青鬆。
韓青鬆最近很忙,也有點煩,外縣總要請他去開交流會,讓他傳授一下經驗,害得他好幾天都睡在外麵。
羅海成:“韓局,柳浩哲舉報範毅坤是他們一夥的,應該和王國安一起的。範毅坤是縣城中學副校長,都教過他們。”
聽了羅海成的彙報,韓青鬆道:“靜觀其變。”
羅海成懂了,就去給堂弟回電話。
韓青鬆去找林嵐吃午飯,她現在已經是宣傳辦辦公室副主任,培養了幾個副手,工作並沒有太忙。
正吃飯的時候大旺過來。
他個子快趕上他爹高,現在能穿韓青鬆的舊軍裝,拿掉領章肩章,穿在身上依然氣勢十足。
林嵐和他招手,“大兒子,自己去打飯。”
大旺打了飯過來,冬天多半就是蘿卜、白菜、豆腐、南瓜之類的菜,但是現在比往年多一些油水,裡麵還有肉片。打菜的師傅非常稀罕林嵐家幾個孩子,每次他們來,都要多打一勺子,裡麵定然好幾片肉。
食堂裡還備著辣椒醬呢,再給他舀一勺子,味道就提起來了。
林嵐看大旺就拿了四個饅頭,肯定不夠吃,她把自己的一個給他,“娘一個就飽。”
這孩子這樣大的饅頭現在得吃七八個才能飽,也不知道胃是咋長的,她好擔心會撐著呢。
大旺看她一副很擔心自己的樣子,決定不告訴她自己其實在學校吃了一頓來的,低頭默默吃飯。
吃完飯,三人出去走走。
大旺對韓青鬆和林嵐道:“爹、娘,我接到咱們軍分區一個電話。”
林嵐:“說什麼?”
“想讓我去部隊。去了就是士官。”他之前在新兵連訓練過,也參加過新兵連的精銳選拔,成績優異突出,早就被盯上。要不是林嵐要他回來好好讀兩年書,那時候部隊就要留下他。
林嵐掩飾不住自己的小得意,“大兒子真棒!彆人想當義務兵都沒那麼容易,我大兒子還被部隊搶著要呢。隻要你是寶石,誰都搶著來挖呢。那部隊領導也有眼光,娘要給他大拇指。”
大旺想起他娘那一盒子寶石棋子來,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她看向韓青鬆:“三哥,你覺得咋樣?”
韓青鬆:“隻要自己喜歡,怎麼都好。”
大旺就看林嵐,“娘,那我去了?”
林嵐:“先不去。”
大旺:“?”
才誇他這樣好那樣好,誇人家領導有眼光呢。
林嵐:“大兒子,你看啊現在文G結束,你猜能不能考大學呢?娘覺得,你這會兒去了是個士官。要是你先讀大學再去,搞不好就是尉官。”她還意有所指地給韓青鬆一個眼神。
韓青鬆:“……”
現在得個尉官這麼容易嗎?當年他可是出生入死……
大旺心有所動,也看了韓青鬆一眼,感覺是不是有點不厚道。
讀個大學出來就是尉官,那爹拚死拚活的……
林嵐低笑:“所以說知識就是力量,科技是第一生產力!我們泱泱大國,怎麼會缺人?就算你厲害,百裡挑一,可幾億人口百裡挑一也很多的。隻有知識與技能結合,你才是無可替代的。大兒子,加油哦!”
大旺又被他娘上了一課,唬得腦子有點懵,不過他和韓青鬆一樣,心裡翻江倒海,麵上還若無其事,留著自己慢慢消化。
韓青鬆看了林嵐一眼,知道她肯定又“夢”到什麼,他道:“去部隊也能舉薦上大學。”
大旺也點頭,然後看著林嵐。
林嵐慢悠悠地道:“舉薦上大學的,有幾個中用的?那含金量能比嗎?”
就說文G教育改製以後上學的那些孩子,很多高中畢業學的知識程度,趕不上之前完小畢業的水平,更彆說以後教育穩定的水平。
她問過韓青鬆部隊給大旺培養的路線是什麼,無非就是想實戰、技術、指揮,先從底層實戰做起,然後舉薦去大學學點專業知識,再回到實戰隊伍裡,三十來歲去深造培養指揮能力。
這當然是最理想的路子,但是她覺得既然來年可以高考,她還是希望兒子能參加的。
大旺看向韓青鬆。
韓青鬆道:“部隊能舉薦你上大學,肯定也會讓你參加考試。”
林嵐點點頭:“你爹說的對,就是大兒子要辛苦一些,一邊參軍一邊不能落下學習也很辛苦的。”
她本來想讓兒子輕鬆一些,不過這孩子顯然不喜歡挑輕鬆的路走。
大旺停下腳步,正色道:“我會的。”他告辭回學校去。
走到學校外牆的時候,突然聽到東北邊傳來女孩子求救的聲音,他立刻拔腳跑過去。
紡織廠那邊有長長的小巷子,日常上班的時候,人就比較少。
他看到幾個流裡流氣的青年圍著個細弱的女孩子,正在嬉皮笑臉地扯她的衣服。
大旺蹙眉,冷冷道:“滾!”
“你算老幾,讓我們滾?你不是看上這小妞了!”
“就是啊,文G都結束了,以為還能批D人是怎的?”
大旺:“流氓罪不看文G。”
有倆小青年看他就一個人,不服氣他多管閒事,上來就動手動腳,“兄弟比劃一下?”
大旺懶得和他們囉嗦,手都沒動,三兩腳就把幾個小混混踢翻在地。
“老大,老大,我們叫你老大,不敢了不敢了!”
大旺也沒再理睬他們,轉身就走。
女孩子嬌怯怯地追上他,“韓旺國、謝、謝謝你。”
大旺聽她叫自己的名字,這才垂頭去看她,似乎有點麵熟,
“我是何采啊,菜花啊。”菜花仰頭望著他,“你不認識我了嗎?我們都是山咀村的還是同學呢。”她忍不住一陣失落的樣子,“你們進了城,果然就把我們忘了。”
她按照輩分叫大旺叔,不過進城以後他們喜歡論年輕人的來。
大旺可不是那種細膩體貼的人,什麼花菜菜花進城忘了亂七八糟的,在村裡也沒記著你呢。
“哦。”
大旺轉身就走。
菜花沒想到他這樣不近人情,這是傻了還是太無情無義?她喊道:“我是來告訴你一件大事兒的。”
大旺頓住腳步,回頭看她,“告訴我?”
菜花點點頭,無比嚴肅認真地道:“你一定要記住了,如果遇到一個叫陸敬雅的女人,千萬小心她。她會害死你的。”
“你怎麼知道?”
“我說我有預知能力你信不信?”
“你預知剛才的麻煩了嗎?”
“這種小事不值當耗費心血啊,再說就算知道我也得來給你送信啊。”
大旺:“無論如何,謝謝。”他轉身回學校。
看著他冷漠的背影,菜花氣得直跺腳,她知道大旺這個人無趣冷傲,可沒想到是這樣的。如果有人說你會被某個人害死,難道不應該好好地問問清楚嗎?可他為什麼沒有好奇心!
她倒不怕大旺會怪她迷信什麼的,因為他從來不告人狀。而且公安局也不會管這麼點小事。原本屬於大隊革委會管,可山咀村以前管得就不嚴,村裡老太太們也經常叫個魂收個驚撞個邪的,她不過是說通靈更沒啥,更何況已經已經文g結束。
她前世三十五歲以後基本就和這些事打交道,所以現在拿出來隻是小兒科。
她小時候特意鋪墊過的,那時候燕燕等小朋友深信不疑。甚至周圍有大人都覺得她真的可以通靈預報事情呢。
嗬嗬,現在她就來給他們心裡紮根刺。
大旺自然有好奇心,但是他的好奇心不足以戰勝他的自製力,嘰嘰呱呱地和人問長問短,這是他最不想做的事情。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誰想來害他,那得掰扯掰扯為什麼。
他回到校園,正好高淩跑來找他,“韓旺國趕緊來救場,太邪門了。”
大旺看了他一眼,“沒空。”
這時候麥穗和二旺也跑過來找他,“大哥,咱們學校回來一個學生,打籃球好厲害的。”
他們拉著大旺去看。
大旺個子高,老遠就看到籃球場有個高挑纖細的身影正和一群男同學在打籃球。
她雖然是個女孩子,可那些男同學根本防不住她,三分球進得讓他們一方熱烈歡呼,一方垂頭喪氣。
他點點頭:“打得挺不錯。”
高淩:“你肯定比她厲害,對不?”
大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她是女人。”比女人厲害有什麼好得意的?
高淩幾個卻不將她當女人了,因為她比男人還厲害啊。
他們攛掇著大旺上,大旺嗤之以鼻,轉身就走,他自己的事兒還沒想明白呢。
二旺和麥穗也跟著大旺回去,他們已經高二上學期,來年夏天就要畢業。雖然現在文G結束,可教育製度還沒有改革,他們畢業以後,也不能直接舉薦大學,還要下鄉勞動三年再說。不過麥穗和二旺並不擔心,因為兩人都覺得娘說得對,文G都結束,高考肯定也會改革的。
當然,這些想法是絕對不會跟彆人說的。
下午第二堂課,學校革委會政治組來找大旺去談話。
雖然文G結束,但是革命委員會等機構還在,並沒有整改,隻是比起從前略加寬鬆一些。
大旺去政治組辦公室,在走廊上碰到一個女孩子,她穿著舊軍裝,個子高挑皮膚白皙,臉上掛著淺淺的笑。
他看了她一眼,認出是操場打籃球的女孩子。
“你是韓旺國,有沒有興趣切磋一下啊?他們說你很厲害。”她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