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韓青鬆等人驚訝的是範毅坤居然先去拜訪李副局家。
這是什麼情況?
劉劍雲立刻分出人手盯著李副局家, 再盯著範毅坤, 好在範毅坤回到家就老老實實並沒有外出。
韓青鬆分析範毅坤可能去找李副局探口風,確認這件事是不是真的。這一點也算歪打正著, 因為李副局一直好奇呢。去年柳浩哲那個案子, 李副局就不爽,但是很多細節他又不知道。前幾天抓菜花, 李副局也聽到一點說那個菜花能預言以後的事兒,但是不清楚具體內情。他找劉劍雲問了好幾次, 劉劍雲都支支吾吾應付過去, 給李副局氣得不輕。
這會兒聽範毅坤的話更加確定, 他直接到公安局來問韓青鬆。
“韓局, 你們玩什麼鬼把戲?彆以為現在政策放鬆就不打擊封建餘孽了。誰要是搞什麼封建迷信, 照舊抓起來槍斃。”
韓青鬆麵色如常,並不接他的話茬,“李局,這是機密要案,非涉案人員不得過問。”
李副局:“神馬玩意兒,我還不能過問?”
韓青鬆點點頭:“結案以前, 高局都不問, 你說呢?”
李副局氣得嘴唇都哆嗦,自從韓青鬆來了縣裡,這兩年他的頭發都掉得格外厲害,再這麼下去,自己都要變成禿子了。
決不允許!
過了兩日, 他尋個機會,帶上兩瓶酒和一些點心、蘋果去了老丈人家。
苗喜發當年是老紅軍,建國的時候副團級,因為身體受傷沒有留在部隊,轉業後回家鄉當了縣政府的縣委書記。五八年退下來在縣人代會當個主席,如今已經無官一身輕,他當年的老戰友們還沒退的都個個身居要職,所以他這會兒在縣裡還是有分量的。
李副局就是抱著他的大腿起來的。
“爹,下棋呢?”李副局進來的時候就看到老丈人和一個老頭兒正在下象棋,旁邊收音機裡還放著京劇《挑滑車》。
老丈人愛好喝小酒加下象棋,隻是酒量一般棋藝更一般,喝點酒就能把小時候偷鄰居家地瓜的事兒都抖摟出來。
這個和他下棋的李副局也認識,來過很多次,當年是個廚子,救過苗喜發的命。
“胡叔來啦。”李副局把禮物放下,就搬了個馬紮坐過來給老丈人支招。
胡凱生朝著他笑了笑,“苗老哥真是好福氣,女婿和兒子一樣出息孝順。”
苗喜發哈哈一笑,大手拍在自己的腿上,“你也不賴嘛,哈哈,你可小心,下一步老將要對臉嘍!”
胡凱生笑而不語。
李副局冷汗,提醒道:“爹,誰對臉誰輸。”
“啊?真的?”苗喜發一拍腦袋:“我記差了?”他看了看棋盤,本來以為自己穩贏呢,咋的女婿一來就要輸?
他娘的!他瞪了李副局一眼,不走棋了,“你今日這是有啥事?”
李副局笑道:“爹,你要不要跟部隊說說,把韓青鬆弄回去。”
苗喜發瞪了他一眼,“你當我軍委/主席呢,還把韓青鬆弄回去,我想把你弄進去。”
李副局尷尬地笑了笑,“爹,胡叔還在呢。”
苗喜發:“胡老弟在咋了,也沒有怕人的,你這個同誌思想很成問題啊,你比不過人家韓青鬆,就要直接把人家鍋底下的乾柴抽光?”
“爹,那叫釜底抽薪。”
“我管你釜底抽薪還是抽舊的,你好好搞搞業務,彆說有的沒的。”
“爹,那你說,他韓青鬆手裡有個王牌,什麼預言家,我能搞得過嗎?他連來年恢複高考的事兒都預言……”猶豫了一下,他附耳對苗喜發道:“前麵大地震、偉人崩、四人組被抓都知道。”
苗喜發不大的眼睛瞪成牛眼,“胡扯,胡扯!”
李副局:“真真的,我查了,去年韓青鬆辦的那個案子,就是預言家給說的。要不他在集市上早給人捅死了。”
苗喜發更不信,“你說你啊,人家這是搪塞你呢,讓你少耍心眼子。”
“爹,你看你就不信,我說啥你也不信。我都親耳聽見的,他們要抓那個什麼祖爺和三把頭呢。”李副局急了就叫起來。
一邊的胡凱生手一抖,趕緊握住那枚帥子,緊緊地握著。
李副局覺得沒啥,反正也沒什麼機密的,所以他在老爺子這裡向來不避諱,能在老爺子這裡吃飯下棋的,就是值得信任的。
他並沒有多想。
胡凱生微微低著頭,收音機裡唱著,“看前麵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待俺趕上前去,殺他個乾乾淨淨……”他眉頭顫了顫,眼神越發地冷狠起來。
他朝著苗喜發笑了笑,“李局長這是不是被人陰了啊,本來資格最老,結果一個兩個都怕他頭裡去。我這個外行都覺得不合理。”
苗喜發:“沒啥不合理的,人家韓青鬆就是有本事。”
胡凱生笑道:“李局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這麼有本事的人,去部隊豈不是更好。”
李副局就連連點頭,“爹,我也這麼想的。”
“我院兒裡溜達溜達,你們說話。”胡凱生也不多說,他笑了笑也不等苗喜發答應就先出去。
胡凱生一走,苗喜發就不端著了,抬手一巴掌拍在李副局頭上,“你都多大歲數了,還犯蠢?這種事你也信?”
李副局哭喪著臉,甭管多大,在老丈人麵前他每次都得跟個小孩子一樣,“爹啊,由不得我不信啊,你看那個韓青鬆,一個泥腿子,要不是有這個,他能這樣風光?”
“他那麼厲害,你讓他給你算算什麼時候升官發財!”苗喜發氣壞了,媽個巴子,瞧不起泥腿子,老子還是泥腿子呢!
沒出息的東西。
李副局委屈得很。
“人這輩子差不多就行啦,你還想啥?副局還是局長的能咋滴?老了有人伺候你,夠你吃夠你喝想下棋就下棋想聽戲就聽戲不好嗎?你看我,要不是跟著共C黨,如今還在家裡種地呢,能有這好事?怎麼就不滿足?”
李副局委屈得跟什麼似的,那是你!
“行了,你走,彆來打擾我下棋了。真是的。”苗喜發受不了他,趕著他滾蛋。
這日晨練結束,大旺解下眼睛上蒙的布,發現他爹正拿手巾擦擦汗。
韓青鬆:“進步很快。”
大旺心裡有點小得意,雖然自己更累,但是能把韓青鬆累出汗來,說明自己比之前的確有進步。一開始蒙著眼睛的時候,他隻有挨打的份兒,現在已經可以和不蒙眼睛差不多。
韓青鬆看了他一眼,“今天請假,跟我出趟門。”
大旺立刻攏住得意的心情,正色道:“是。”他回家讓麥穗和二旺幫他請假。
自從那日得爹娘授意幫著演一場戲,孩子們就來勁,小旺笑眯眯的,“大哥,是不是要去收網啦?”
大旺:“不要打聽。”
麥穗:“咱們都注意點啊,不要露出什麼破綻被她看了去。”
二旺:“放心。”
林嵐:“你們嘀咕什麼呢?”
小旺:“說娘今天好漂亮啊。”
林嵐穿著三旺給買的棉皮鞋,低跟,鞋的款式秀氣,不是那種粗獷風格的,很適合她。
林嵐轉了一圈,“我也覺得很好看。”
吃過早飯,大旺就跟著韓青鬆去公安局,劉劍雲已經備好吉普車,一共五人驅車去青懷縣。他們先在縣裡吃午飯,劉劍雲打聽一下,胡凱生這個大廚這兩天居然沒來上班。韓青鬆便分派一下,讓劉劍雲在縣委打聽,他帶著大旺幾個公安去公社大隊。
城郊大隊的革委會主任陸文明接待他們,另外還有治保主任陸敬丙。
韓青鬆讓大旺和書記員跟他們谘詢一些問題,他叮囑大旺,“不管有沒有危險,都要外鬆內緊。”
外鬆內緊,讓人看著很隨意鬆散,實際卻時刻警惕,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那種。
大旺點點頭,“記住了。”
韓青鬆就帶另外一個公安去陸敬雅家。
他們來之前做過功課的,陸家早就分家,陸敬雅和母親俞秀梅、後爺爺胡凱生住在老房子,大伯陸文龍一家住隔壁。
陸家因為胡凱生是廚師,在縣革委會食堂做飯收入不錯,所以家境也好。他們兩家的房子都是青磚黛瓦,連院牆有一大半也換成磚石結構,整潔牢固。
前來應門的是一個三十五六歲的婦女,個子高挑皮膚白皙,耳朵上綴著兩隻桃形的小銀墜子,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在腦後盤著發髻,用網兜著,插著U型銀簪子固定住。她穿著藍色的大襟襖,朝左邊扣扣子,下麵是黑色的布褲子,褲腿上一圈自己繡的彆致花邊。腳上一雙自己縫的馬口棉鞋,鞋頭縫著剪布的雲紋蝙蝠。
整個人看起來冷豔氣派,很有舊社會當家奶奶的範兒。
“你們找誰?”看到來人穿著公安製服,俞秀梅清冷的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韓青鬆出示了證件,“我們來查60年哄搶公糧,陸文啟犧牲的案子。”
俞秀梅一怔,隨即不悅道:“都多少年了,怎麼又查?”
韓青鬆:“有類似的案子。”他麵色冷峻,又穿著製服,有一種迫人的威壓。他向來不和人多解釋,一般人看到這架勢也抵抗不住。
俞秀梅猶豫了一下,閃身讓他們進去。
繞過影壁進了小院,院子挺寬敞,正房五間,沒有東西廂,西南角是廁所和草房。
院子西邊竟然豎著一家秋千樣的架子,看起來像部隊裡訓練的高低杠。
俞秀梅請他們堂屋坐。
雖然是鄉下房子,堂屋收拾得纖塵不染,當中一張黑光油亮的八仙桌,一邊一條春凳,有兩條凳子上係著手縫坐墊。北邊窗下是飯櫥,東西兩邊是灶台,也都收拾得乾淨利索。
東間西間門緊閉著,外麵掛著豆麵印花的藏藍色門簾子,冷沉沉的。
她要給他們衝茶,韓青鬆:“不必麻煩,我們了解一下當時的情況。”
這種事情縣、公社都有記錄,不過記錄都是事後講述,不能百分百還原當時的情況,總是有出入的。那公安就負責問話,先問問俞秀梅和陸文啟結婚時間、何人介紹等基本情況。
俞秀梅娘家也是本公社,俞家村,三年饑荒剛開始的時候俞家吃不起飯,就把閨女許給陸家。59年結婚,結果60年陸文啟就犧牲,那時候她剛好懷孕,年底冬至月生下陸敬雅。
公安又問陸文啟犧牲前後有沒有什麼情況,比如有什麼人來找他。
俞秀梅麵色清冷,秀氣的眉毛一直都擰著,雖然不耐煩卻還是說了一下,“公安同誌,這麼多年有些事情也記不清的。我男人是民兵連長,每日見的人多得很。”
公安接到韓青鬆的暗示,把話頭一轉,“那說說胡凱生。”
俞秀梅眉梢輕輕一顫,隨即垂眼看著自己腹前交叉的雙手,她道:“我公爹是個很善良的人,對我們一家都很照顧。我婆婆去世以後是他把兄弟三個拉扯大的。大伯哥結婚也是他一手操辦的,後來房子也是他幫忙蓋起來的。他在縣裡夥房做飯,不常回家。”
公安翻出之前的記錄,找到去年縣裡發生案子的那段時間,問俞秀梅,“去年冬天他有沒有出過遠門?”
俞秀梅:“我不是很清楚,他回家次數比較少。”
韓青鬆示意到此為止,跟俞秀梅道謝告辭。
看著韓青鬆和公安離去,俞秀梅在門口站了站才關上門回去。
“韓局,這個俞秀梅也透著古怪嘛。”
韓青鬆:“何出此言?”
“你看她冷冰冰的,家裡也冷清清的,對人一點也不熱乎。”
“她是寡婦。”韓青鬆道。
她要是太熱絡,尤其對男人熱絡,那才容易被人詬病呢。
“可她居然和後爹住一起,韓局,你不覺得奇怪嗎?”
韓青鬆想起綁著坐墊的那兩條春凳沒說話,他們出來的時候,街口有人探頭探腦的。等韓青鬆他們過去,那些人卻一哄而散,跑得比兔子快。
韓青鬆就帶人回到大隊部,大旺他們也已經詢問做好記錄。
“韓局長,胡凱生不是犯了什麼事兒?”陸文明很是擔心。
韓青鬆看了他一眼,“你對他有什麼評價?”
陸文明猶豫了一下,“胡叔這個人仗義,有本事,他做飯是真好吃。當年三年災荒,我們村不少人虧得他接濟呢。”
韓青鬆:“他哪裡來的糧食接濟?”
陸文明:“他在縣裡當廚子嘛。哈哈,咱們都知道,大旱三年餓不死廚子。”
韓青鬆冷冷道:“餓不死廚子,順便餓不死廚子全家、全村?”
陸文明一怔,“韓局,可不敢……沒根據就說啊。”
韓青鬆:“不是你說的嗎?”
陸文明:“我……”他急了:“韓局,真沒您想的那樣,當年他接濟我們,也就是一口稀飯,大家餓不死罷了。”
三年饑荒的時候,餓死的也隻是普通社員而已,大隊乾部們也沒餓死啊,畢竟村裡有糧食,集體勞動集體收獲,糧食也集體貯藏不分到戶裡。餓死誰餓不死誰,那還不是明擺著嘛。
可這話他總不能拿出來跟公安局直說,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韓青鬆沒再說什麼,而是冷著臉鑽進吉普車,招手讓公安局的人上車離開。
大旺長腿一邁鑽進駕駛室,回去他開車。
韓青鬆故意沒給陸文明麵子,就是為了打草驚蛇,想必胡凱生很快就會知道他態度不善,必然沒好事。那麼胡凱生下一步肯定會有動作,如果有,就說明他心驚。
驅車到了青懷縣縣委,幾人下車先去公安局。劉劍雲已經打過招呼,青懷縣公安局的王副局長等在這裡。
王局長個子不是很高,一張娃娃臉,笑眯眯的看著特彆喜慶。
“韓局大駕光臨,幸會啊。”他笑著和韓青鬆握手,他和韓青鬆也是老相識,兄弟縣有什麼互動、訓練的大家都會見麵,有時候去地區開會也能碰上。
韓青鬆也不和他寒暄,直接說明來意,調查去年公社公糧被搶的事情。
王局長愣了一下,“韓局,去年的事兒,咋現在還查?”
韓青鬆:“60年你縣也有一起類似的,後來你縣再未發生過哄搶公糧案件。”
王局長:那是我們縣公安人員工作有為,是我們的驕傲!
韓青鬆淡淡道:“相反,我縣的此類事件卻多起來。”
王局長:你特娘的想栽贓?那是你們無能!
他乾笑:“韓局,這還有什麼乾係?”
韓青鬆濃眉微揚,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卻沒說什麼,“王局長,打擾,先告辭。”他起身和王局長握手。
王局長被他弄得很是忐忑,“韓局,有情況一定通報兄弟一聲,兄弟竭力配合。”
“多謝。”韓青鬆帶了大旺、劉劍雲幾個回去。
倒是把王局長弄得心裡七上八下的,他對韓青鬆也有了解的。這個冷硬的男人對人不熱乎,但是也不故意針對人,他做什麼基本就是有把握的。而且他對人不假辭色,看他對胡凱生的態度,怕還真是有事呢。
過了些日子,臘八節。
林嵐之前就接到三兒子的電話,他今天去美國過年,不能回來。自從乒乓球外交改善關係以後,如今盛行運動員外交,而因為亨利在美國不遺餘力地宣傳,美國人很喜歡這個笑起來毫無心機的大男孩,邀請他去友誼賽的呼聲很高。
於是他就去了。
家裡天不亮韓青鬆照舊和大旺去鍛煉,二旺熬臘八粥,林嵐帶著麥穗和小旺灌臘腸。
昨天山咀村殺豬,韓青雲給林嵐送來二十斤肉,山水農場也給韓青鬆送了一條腿帶著一大片肋排,另外其他大隊公社也有送的。多少不限,林嵐都按照市價給錢,物資沒放開有錢也買不到,這種好事她當然感激的。一到年底,縣革委幾個大乾部家都有公社和大隊送豬肉,區彆就是有人給錢有人不給而已。
林嵐早就想做香腸,留意四處買腸衣,這會兒有了肉就開忙活。昨晚上讓倆兒子幫忙切成小肉塊用自己調的料醃半宿,今天一早直接灌,一節節用麻繩綁起來掛在院子裡晾曬。
八點來鐘大院的孩子們都端著碗四處去和人換臘八粥,熱熱鬨鬨的。
中學已經放假,孩子們終於可以隨便玩。高淩和高宇兄弟幾個也來湊熱鬨,一進院子,看到林嵐家掛的那一排排香腸,兄弟倆都驚呆了。
“林阿姨,你們家可真富有啊。”
瞅瞅這一掛掛的香腸!
二旺道:“你們家買了肉沒灌嗎?”
高宇:“我娘不會。我們家分的肉凍在院子裡呢。”
高淩:“林阿姨,你教我們唄,我們也回家做。”
林嵐笑道:“我們二哥會,回頭讓他去幫忙。”
等喝完臘八粥,高淩回去和她娘一說,江春霞表示自己會弄,要去買點腸衣再說。
高淩又回來跟大旺幾個商量,“咱們去滑冰唄,我們弄了幾個陀螺,一起去抽。”
大旺沒興趣,他最近幫公安局做事兒呢,放假了可以一天都泡在那裡。
小旺去找林嵐:“娘,去水庫玩唄,你一冬天還沒玩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