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不是小野寺螢,於是他不得不和其他人一樣直麵小野寺螢,而且他還更慘,在少女把注意力放到他的畫上時他真地嚇出了一身冷汗。更讓他不知所措的地方在於,他連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都不知道。
隻是茫然地恐懼著……何止是人類,就連野外的動物都不會有這麼荒誕的行為吧……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儘可能遠離小野寺螢,免得彆人把他看作和她一樣的人,那樣他就完蛋了,所有的辛苦都白費了。
但是他無論怎樣都說不出趕人的話,相反因為小野寺螢每天固定時間來,他還會提前收拾房間,推掉其他的事,什麼都不乾地等著她的腳步聲響起。
可真是窩囊透了。
和小野寺螢產生聯係後的日子裡,他一直保持著忐忑不安的狀態,有時候她走了,他還會躲在窗邊,看她走出文具店,一步一步地遠離他的視野……滿身心的精疲力竭。
他有幾次真想乾脆趕緊完成學業然後畢業離開這裡算了。
但是每天一到固定時間,他就會暫停手頭的所有事,然後開始整理房間,換上小野寺螢明顯更喜歡的校服,然後就隨便拿本書翻開消磨時間,這樣如果小野寺螢來了注意到、是她也看過的書,他們就又多了一個話題可以聊。
戈雅的《農神食子》最好永遠都彆出現,無論是影印版還是原色版都彆出現,真作都要給他滾得遠遠的,不然他絕對會立刻燒掉。
……
大庭葉藏就在這樣又是想和小野寺螢劃清界限,又是想和她一直保持聯係的矛盾思想中不斷反複,終於在今天的這
個時刻,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喪失了主動性,比他要爽快得多也大膽得多的小野寺螢已經不耐煩地下了最後通牒。
他要麼就逼迫自己承認小野寺螢的道理,簽下一大堆不平等條約,許下一大些他根本沒有心理準備的承諾,從此和她綁定在一起,把所有要害都袒露在她眼中,將生死都放在她手上。
要麼,他就從善如流地默認自己拒絕了小野寺螢,就像每次他支撐不住想要躲開她的時候對自己的安慰那樣,接受事情確實順利地按照他的預想進行了,根本不用他去下決心,時間一長,小野寺螢自己就會率先受不了他,和他劃清界限,之後他也能回歸自己正常的生活,沒有認識小野寺螢之前的生活。那樣的生活並不好,但至少是他熟悉的。眾所周知,熟悉的東西不會比未知的東西更讓人恐懼。
這是大庭葉藏的自以為。
事實是……
但是,事實是,大庭葉藏在聽到小野寺螢的那番剖白,聽到她的最後通牒,意識到自己被逼入了死角之後什麼都沒來得及想,小野寺螢根本沒給他猶豫不決輾轉反側的時間,她看上去就像如果他再不回答的話立馬就要離開這裡再也不出現在他麵前了!
大庭葉藏根本什麼都沒思考,腦子裡都被自己想象的小野寺螢轉身就走消失在樓梯轉角消失在街道轉角的畫麵給占滿了,這畫麵是那般的駭人,以至於他甚至忘了小野寺螢還在這裡沒有離開,兀自驚恐懊悔頹廢起來。
大庭葉藏就是在這樣的狀態下回答了小野寺螢的問題,虛弱的聲音裡含著仿佛下一秒鐘就要徹底消逝的感情。
“……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彆走……”
從來沒有缺過錢花的富家少爺根本不了解貧窮是什麼,一朝落魄後在巨大的心理差距下感到沒辦法再這樣“苟且地活下去”。
從未在心靈上被如此豐盈而熾熱、真誠而純潔的感情給眷顧的感情乞丐一想到自己將與這樣龐大的財產失之交臂,哪怕施舍者在每張鈔票上都塗了觸之即死的劇毒,他也會毫不猶豫地一把搶過來緊緊抓在手裡。
乞丐是沒有格調的,尤其是在麵對金錢的時候——大庭葉藏此刻就是這樣的狀態,他自己也知道,心知肚明。
大庭葉藏清楚自己一生中再也不會有比此刻更讓他感到羞恥的時刻了,現在就算突然有人要殺他他也隻會欣喜若狂地引頸受戮,他心想自己絕對沒辦法就這麼厚顏無恥地活下去。
但是他依舊沒有收回自己的話,也沒有改口。
他慘烈不堪地絕望自厭,虛弱頹唐,用無數話語無數腔調在心裡提前為自己宣判死刑。
然後,他安靜地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