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想明白這個問題的話,首先我們是不是要先了解所謂‘世間’的含義?我不知道你的理解是什麼,但在我眼裡,這是一個寬泛到喪失了實際意義的詞,隻能依據當下的語境和談話氛圍來思考具體的所指。但是這樣做,如果雙方理解有偏差的話就很容易造成誤會,那麼,明明有更確切的詞呀,我們可以先把‘世間’換成它具體指向的事物,這樣也更好分析。”
小野寺螢從大庭葉藏的專注聆聽中找到了好為人師的樂趣。
“就比如,所謂‘世間’的看法,說穿了就是‘他人’的看法。而‘他人’看法的重要性當然也不是同等的。那麼我們一個一個來說。在我們這個年齡段,最重要的應該就是家人
和朋友,與之相對應的交際圈也就是家庭和學校——隻說學校有點狹隘了,不過你懂就成。”
小野寺螢很從容,神情中充滿了信心,那是她對自己所說的話抱有無容置疑的確信才能擁有的感染他人的信心。
“家人的話,當然會在意,不隻會在意,父母和兄長都會在把我當做一個小孩子的情況下產生要教導我的責任心。所以……唔,沒有實例的話不好說明,就說以後要不要外出工作這一點吧。他們肯定不會同意我外出工作,無論是出於顏麵還是對我的關愛都不會答應。那麼我如果堅持,就不得不從家裡搬出去獨自生活。”
“朋友的看法就更容易猜了,不同的朋友會有什麼看法我也都清楚。不過我在這方麵有一個優勢就是我隻有你一個朋友。其他人,就算我們互相冠以朋友之名,但其實心裡很清楚彼此隻是消磨時間的泛泛之交罷了。人們的冷漠注定了他們不會對一個不重要的人的行為多加乾涉。”
“唔……這麼一說感覺好像很輕鬆的樣子……”小野寺螢捏住下巴,思考該怎麼補充一下才能把自己的想法更準確地表達出來。
大庭葉藏卻忍不住開口了,“何止是輕鬆,阿螢你根本就是把所有難題都忽略掉了!最壞的結果是你父母因為你不聽話所以怒不可遏地要和你斷絕關係,到時候你被從家裡趕出來要怎麼一個人生活?你彆說先找到工作再和家裡攤牌這種孩子氣的話,根本一點可行性都沒有,如果你是男的還有可能,但是小野寺夫人怎麼會對你做了什麼一無所知?”
這個小野寺螢當然考慮過,事實上她來到這裡後除了那些沒有收獲的愁思,想得最多的就是自己怎麼自力更生的事,為此她就算不用高考了,也依舊保持著高中生的作息,早上和晚上都在父親的書房裡看各種實用的書,增加自身見識。
“這個我有想過的,我剛才說了吧,當不了創造藝術的人就當品鑒藝術的人。我很喜歡看書,本國和外國的文學我都一視同仁,所以我目前粗略的想法是找一份編輯或翻譯的工作。而考慮到我和那些沉浸在帝國思想和其他我不感興趣的想法中的人合不來,所以我更偏向當一
個翻譯。這樣的話就算工作,也能最大限度地保證自己的私人空間。”
大庭葉藏聽小野寺螢這麼說,終於確定了少女是認真的,他不由皺起了眉頭,下意識開始潑冷水,“不管是什麼工作,小野寺家都不會同意的。如果你態度堅決,說不定他們還會聯係出版社,從源頭上阻止你出去工作……而且,如果他們生氣了,直接給你訂親要把你嫁出去你要怎麼辦?”
小野寺螢不沮喪,反而欣喜於總算可以和人討論這件事。要知道“三個臭皮匠,勝過諸葛亮”,大庭葉藏說的這些聽上去全是不看好,但換一個角度,又何嘗不是在為她的想法查漏補缺,讓她計劃得更全麵呢?
“你說的對,而且我確實不可能真地和家裡斷絕關係,無論從現實角度還是親情角度都不可能。說實話我是不敢一個人生活的,如果我是男人的話還好,女人在這個社會上一個人生活實在太危險了,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這麼做。那麼我就應該想怎麼和父母交流,互相妥協了。我的底線就是能自力更生有份工作。至於家人的底線嘛,我們都大概猜得到。”
大庭葉藏搖頭,“他們的底線當然還是不讓你工作,念完女校後就找個門當戶對的丈夫被丈夫供養……”
大庭葉藏後知後覺地發現,他說出的這句話像一根細長的針,反過來刺入了自己的骨髓。
他的嗓子突然失去了功能,最讓他感到疼痛的是,小野寺螢對他的痛苦毫無所覺,依舊興致勃勃地說著自己的考慮,明亮的眼睛裡閃耀著純潔而從未受過傷害的光。
“我可以拒絕呀,我是他們的女兒而不是他們的奴隸——是的,我敢這麼說。如果說他們要替我安排人生是出自父母對子女的愛,那麼即使這份愛中有過時愚昧的部分,我的心中也隻有感激。我不會怪他們,我會坦誠自己的想法,跟他們說清楚我認為怎麼做才是對自己最好、最讓我感到幸福的方式。”
小野寺螢呼了口氣,很認真地說:“然後,如果,即使我這麼做了,即使我明言他們的選擇隻會讓我不幸,他們依舊還是不願意聽取我的意見……那麼,隻能證明,他們對我的愛是對奴隸的愛,是對器物的愛。我是一個人,我絕對不接受這樣的愛,哪怕後果是他們的恨,我也絕對不接受。”
……是這樣嗎?
就像之前一樣,大庭葉藏的思緒又被小野寺螢的話給帶走了,沒辦法繼續沉浸在隻屬於自己的絕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