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反諷之一,你越不喜歡一個人,你越能夠信心百倍、輕而易舉地吸引他,強烈的**使人喪失了愛情遊戲中必不可少的一種漫不經心,你如被人吸引,就會產生自卑情結,因為我們總是把最完美的品質賦予我們深愛的人。
——德波頓《無聊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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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那個有情人分開的夜晚還有什麼值得說的,便是一直等在大廳裡,一動不動的小野寺夫人了。
小野寺夫人聽到了小野寺螢回來的動靜,她從女兒的腳步聲裡聽出了一些讓她感到欣喜的東西。當你十分在意、愛護一個人,你就能從她的腳步聲裡聽出她的情緒。
“小螢。”
麵對神色異常的女兒,小野寺夫人抱以了詭異的耐心,她主動先開口,氣定神閒,並不急於追問女兒這一天下午都去了哪裡,以至於天都黑了才回家。
像一抹幽靈般停滯在母親的聲音裡的小野寺螢沒有回以問好。
“小螢,你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
“如您所見,母親大人,因為您讓阿椿去找我,當著他的麵表達這個家對他的不喜,所以他適可而止地停止了與我的來往。您該滿意了,這麼輕易就能被拆開的情侶,身為家長您實在沒有不滿意的理由了。”
小野寺夫人被小野寺螢語氣中的諷刺和怨恨刺痛了,她下意識動了動身子,似乎是打算起身過去,或許是威嚴地訓斥女兒,或許是憐愛地把女兒抱在懷中。
不過最終她還是忍耐住了,因為她很清楚自己這時候該怎麼做,她清楚雖然最大的困境已經過去,但是那些後遺症還在著,現在還不是放鬆的時候。
她希望能擁有一個快快樂樂的女兒,在她不得不把心愛的女兒送到另一個家裡之前,她希望她的女兒能是完好無缺的。
一絲傷口、一點傷疤都不能有。
“他能識相地離開你,這倒讓我高看他一眼了。但是小螢,你說錯了,我並不滿意。我知道你現在很悲傷,身為一個母親,我怎麼可能會在自己的女兒難過時高興呢?你看,他同時傷害了你和我,讓你怨怪我,然後輕飄飄地抽身離開,這樣的一個人,你有什麼……”
“呃……”小野寺螢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這讓小野寺夫人霎時沉默了下來。
一種充斥著激烈的情緒的氛圍籠罩了這間屋子。
少女不得不踉蹌幾步停在樓梯邊靠著扶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試圖用這樣的方式減輕痛苦。
“你現在悲傷,但你未來會慶幸的。你從一個沒有絲毫擔當的男人手裡逃脫了,你從一個不肯花一絲功夫追求你的男人手裡逃脫了,我都沒想到居然會這麼簡單——沒錯,我確實在你們中間扮演了一個惡人的角色,但是小螢你記住,我是為你當的這個惡人,你要看清楚,我這個惡人還什麼都沒做,那個人就輕而易舉地投降了放棄了。路邊的野狗尚且不會這麼對待沒有肉的骨頭。”
小野寺夫人姿態優雅地站起來,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牆上,遮住了江戶時代的美人圖,那美人也像妖怪一般了。
“你如果還是我精心養育偏心寵愛長大的女兒,你就該明白對方隻是在和你逢場作戲,根本沒把你當一回事。你可以為此憤怒、怨恨,但是你不能傷心。被人拋棄已經夠丟臉了,但好歹沒有彆人知道這件事,我不會讓他有機會說出去——如果你還要自怨自艾自哀自憐,除了哭泣什麼都不做,那麼……”
“我是您的女兒。”
小野寺螢說話的口吻嚇到了優雅沉穩的小野寺夫人,她難得失態地大幅度扭頭去看小野寺螢的臉色,然而她隻看到了長長的黑發,垂在空中的發梢一動不動,像由大理石一根根雕成。
“我是您的女兒,”小野寺螢一字一頓,“我已經嘗到了苦果,所以,請彆讓我用最徹底的方式拒絕這個現實。”
雍容華貴的婦人身體一顫,眼中閃過一絲驚駭之色,在她理解了女兒話中的含義後——可以想象——她除了震驚地看著那個、竟然對自己的母親說出這麼冷酷的話的少女以外,再也做不了彆的了。
五內俱焚的小野寺螢根本不關心小野寺夫人的心情,她隻想把所有的事都怪在彆人身上,大庭葉藏也好小野寺夫人也好,隻要有一個能承載她的怒火、不讓她不得不將其轉變為折磨己身的利刃的人,那麼是誰都可以。
事實上,若是四下無人,她還想歇斯底裡地指天罵地一番呢!
“我得改正一點您的觀點,母親,葉……大庭葉藏可不是個懦夫,至少他今天不是。從我認識他到現在,和我分手是他做過的最勇敢的決定,無論結果好壞,至少對於他個人而言,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當然,我沒興趣為此鼓掌,我隻是從中意識到了一個真理而已。”
小野寺夫人想問,但開不了口。小野寺螢那冷酷的態度傷害到她,讓她疼得不亞於初戀的女子失去她的戀人。
“強加的善意同惡意沒有區彆。”
小野寺螢扶著扶手開始往樓上走了。
她走得很慢,語速也很慢,那不是因為她在思考、在猶豫,而是因為……僅僅隻是把這些話說出來,對於任何一個人而言,都需要消耗極大的力量。
“你和他都對我做了這樣的事。”
“很遺憾,我不是會將他人的善意全盤接收的人。對不起,您有一個自私到冷血的女兒,她身體裡流著您的血,享受著您的愛和關心,但是她隻在乎她自己——至少在受到傷害時,她不會因為人們常說的那些理由而區彆對待傷害她的人。”
“對於這樣一個孩子,大家會說把她趕走吧,她是個不懂感恩、沒有孝心的白眼狼。她也是這麼認為的,但是她不會改正,而且沒有絲毫羞愧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