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濾鏡。
大庭葉藏想。
小野寺螢回到他身邊後,明明也沒什麼改變,但是這個世間對他就是突然溫柔和善起來了。
人們好像突然發現了他的存在,好像人們都正常了起來,是他可以理解、甚至可以接受的。那些陰鬱而頹廢的氛圍也離他遠去,哪怕什麼都不做,那些以前都會被吸引到他身邊的可憐女人和都市混混也像是洞穴中的蝙蝠遇見光一樣嘩啦啦飛走不敢靠近。
中學時代唯一的朋友竹一曾對他下過兩個預言,一個是他未來會成為了不起的畫家,一個是他未來會很受女人歡迎。
畫家這個暫時遙遙無期,但是受女人歡迎這點,在之前和堀木正雄鬼混的時候他已經親身證實了。
他其實覺得完全無法理解,因為他知道自己根本不了解女人,對她們在想什麼完全是一無所知,和那種公認的風流浪子完全不同。但是她們就是會莫名其妙地被他吸引,纏著他不放。
之前他一直不堪其擾,不得不一直和自己本性中的“奉獻精神”做鬥爭,不斷地拒絕。但是現在小野寺螢來了之後,她甚至都不需要站在自己身邊——如果小野寺螢就站在自己身邊的話,他當然能理解,因為顯然,這個世界上不存在有勇氣和小野寺螢搶男人的女人。
雖然這世間有太多讓他無法明白的東西,但是厚顏無恥到麵對小野寺螢還能充滿自信的女人,大庭葉藏覺得,這世間尚未墮落到那種地步——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能理解,就像他們一起去逛東京的景點,他向她訴說之前她不在的時候自己是怎麼踏遍這些地方,就為了給她的畫像取景——那時候,路上遇見的女人也好男人也好,他們的視線總是第一時間落在小野寺螢身上,然後才落到他身上。
他做好了迎接質疑表情的準備,然而並沒有,沒有一個人覺得他們站在一起是有問題的,不應該的。他們路過了一個美麗而又充滿著吸引人的魅力少女,心生好奇,然後發現少女身邊有了一個少年,他們評價完畢,並不覺得這一幕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於是普普通通地走過他們……
大庭葉藏花了好長時間才接受這個和他的預想相違背的事實,然後又在自己即使獨自一人的情況下也沒有恢複到之前的待遇這個事實的衝擊下繼續懵懂。
實在是無法理解。
來到東京求學後,即使再怎麼無比羞恥地不願意承認,但大庭葉藏差不多也已經接受了自己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樣,而且其他的所有人也都知道這一點,所以人群不會接受自己,隻有在喧鬨昏暗如酒館的環境裡,醉醺醺的人才會沒有顧忌地和他交談,但出了酒館所有人也都立馬恢複了原樣……的事實。
所以為什麼會這樣呢?
搞得像小野寺螢身上有什麼專門用來完善他的磁場一樣,隻要和她待一會兒,然後再出門,即使他還是那個他,人們也不再將他視作異類,而是共同生活在這個世間的“人們”中的一員。
大庭葉藏實在想不明白,而且心裡也清楚,這大概是一輩子都沒辦法得到答案的人生中的未解之謎。
幸好的是他的一生中塞了太多的未解之謎,而這個謎題已經是其中最美好最動人的一個了,所以大庭葉藏心甘情願地被其困擾,並不視之為折磨。
當然,這小件事是小野寺螢帶來的變化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更明顯的還有很多。
最關鍵的……
拋卻感性思維,大庭葉藏可以用最客觀的第三者的角度來證明,如果做這些事的人不是小野寺螢而是他……甚至是其他的除了不是“小野寺螢”以外出身學識風姿都彆無二致的女人,其結果都不會像小野寺螢來做的這樣輕鬆順利。
就好似命運女神在每個人的命運線上都打了大大小小的結,每個人經曆這些結時都要遭受靈魂都打結成一團的痛苦,但唯有小野寺螢,她的命運線上也有很多結,隻是屬於她的這條命運線被額外用膏油、薰香、和聖水精心嗬護過,於是她經曆這些結,就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滑滑梯,順順溜溜地就下來了,一連串的笑聲。
在小野寺螢去信表明態度後,小野寺夫人竟然沒有猶豫太久便回信同意了——他不知道對方有沒有想過要繼續阻止。並且,才過了一個月不到,父親要退休的事都才剛剛落定,母親就從老家親自過來和父親交談,沒多久,母親帶著微笑從書房裡走出來,問裝作在看書其實快要緊張得筋攣的他對小野寺螢的看法。
他真地要暈厥了。
他都不相信自己竟然撐住了沒昏過去。
他真心實意地覺得那一刻自己達到了畢生演技的頂峰。
捧著書在的幼子聽到母親的問題,愣了片刻,似乎在回憶小野寺家的女兒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回憶完,幼子帶著幾分不解地笑道:“我覺得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啊,怎麼了嗎?母親大人。”
“那就好,過幾天我們會帶你去小野寺家拜訪,到時候記得和那個女孩子打招呼,就像和你堂妹玩的時候那樣開開心心的,知道了嗎?”
“我知道了,母親大人。”
除了問好之外,這兩句話是他從上中學以來……近六年來第一次和母親交流。
門被關上了,大庭葉藏得以在封閉的沒有外人的空間裡緩解自己的情緒……他完全平靜不下來!
要炸了!
(啊啊啊啊啊啊——!)
大庭葉藏撲到床上用力地把自己的臉埋進枕頭裡,沒一會兒他又揉著枕頭翻身,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睛濕漉漉的,模糊的影像中小野寺螢的麵容如水中的月光。
他想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