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兩人不約而同地停止了說笑。胡螢見王蘭左看看右看看,末了才想起來要作揖見禮,直接打斷,開口道:“不曾想公子一諾千金,倒顯得我斤斤計較了,如今見公子身有功德祥光,想是這兩年來行善積德,施恩於民,實在叫小女子慚愧。”
王蘭被這麼一恭維,腰也彎不下去了,臉上也浮現出了傻氣的癡笑。
嬰寧見了,剛停下的笑聲又響了起來。
胡螢無奈,卻也不願為了外人管教嬰寧,便置若罔聞,自顧自繼續說:“莊內沒有男丁,不方便招待公子,若無他事,公子放下東西便自去罷。”
王蘭回過神來,連忙把剛才沒完成的禮給行了,然後才道:“九娘子,小生今日前來有一事要求九娘子幫忙。”
胡螢“噢”了一聲,奇道:“何事?”
王蘭盯著胡螢那妲己般的臉,一時間竟說不出口來。胡螢又問了一遍,他才呐呐道:“小生有一知己名喚三娘的,她姨母得了心疼病,實在痛苦。三娘孝順長輩,故而時常憂心,終於打聽到那病要用先天丹才能治得,又苦於求藥無門……小生記起九娘子長於煉丹一道,故而冒昧開口,若是九娘子能煉得此丹,救人性命,我們日日夜夜念誦九娘子恩德。”
胡螢笑了,“原來是這樣,治病救人的事何必言‘求’字?既然我知道了,那麼定然會出手相幫的。那先天丹我確實會煉製,隻是藥要對症,否則效果不好,你現在便回去帶了你那姨母過來,我診脈過後再對症下藥,再沒有不好的。”
王蘭見胡螢直接把三娘的姨母喚做自己的姨母,頓時漲紅了臉,偏偏又無可反駁,要是說出來,指不定反被這個潑辣的女子當麵臊一通,那又有什麼意思?
念及此,王蘭便乾脆當作沒聽到,再度行禮致謝,隻道自己立刻啟程,若無意外,十日後便可帶人前來看診。
“到時候公子還去找惠蘭帶路便是,我便在莊內等著。”
王蘭又道了謝,然後才動作遲緩地轉身欲走,剛邁出一步,王蘭就忍不住回頭,卻見得兩位身姿婀娜的少女已然轉身回去了,當下一陣失望悵然,無聲地歎了口氣,心頭閃過“襄王有夢,神女無心”之類的語句,終究是失魂落魄地走了。
“姐姐,‘知己’是什麼意思?”嬰寧笑嘻嘻地歪在胡螢身上,由著胡螢拉著往前走,嬌聲問。
胡螢哪裡不知道嬰寧是故意問的,輕輕捏了捏她滑嫩的小臉蛋,一雙媚眼眯起來,似有無限情絲在裡頭。
“你這促狹鬼,看了那麼多話本,還不知道男女之間‘知己’的意思麼?”
“我知道男女之間的‘知己’,卻不知道男男、女女之間的‘知己’,男人的‘知己’似乎是酒逢知己千杯少,那我們女子的‘知己’呢?”
胡螢心頭一動,想了想,沉吟道:“女子的‘知己’……大概便是‘少女心思有誰知’了吧。若是你知道她的心思,她也知道你的心思,那麼你們自然便是知己了。”
“少女心思有誰知?姐姐也有少女心思嗎?”
“怎麼?按照妖怪的論法,我還是隻幼崽呢!”
“哈哈哈哈姐姐若是幼崽,那嬰寧豈不是個嬰兒?”
“好哇!你這是變著法兒地說我老了是不是?”
“彆撓、彆撓哈哈哈哈……姐哈哈哈我錯了我錯了!好姐姐,我是、呼……我是想說,難道姐姐就從未動過春情之思麼?無論人還是妖,哪怕是鬼呢,俊俏的、有才的、威武的、深情的……這世間千百中男子,你一個都不喜歡?”
“……問出這中話,看來我得給你準備嫁妝了。”
“你看你看,避而不答了呢。姐姐,我跟你說實在的,若是日後姐姐有了心儀之人,要長長久久地和對方在一塊兒,那妹妹隻盼望著那人家裡也有兄弟,好叫我也能嫁過去,咱們就能繼續一塊玩兒了。”
好吧……依舊是個情竇未開的憨憨。
胡螢無奈地搖了搖頭,任憑嬰寧怎麼追問都閉口不談,直到嬰寧一直追著她到了臥室,她被磨得煩了,才歎了口氣,歪在榻上,從琉璃瓶裡抽出枝玉蘭花打了下猶自絮叨的嬰寧。
“我已有了心儀之人,隻是那個人……碧落黃泉,再見不到了,好妹子,彆再說這事兒了,我心裡難受。人一難受,就笑不出來了。”
嬰寧愕然,愣了一會兒才怔忡道:“難受的時候才越要笑得大聲呢,不然豈不徹底輸了?”
胡螢輕易便明白了嬰寧這句話背後的深意,卻也隻有微笑。
正因為嬰寧是這麼想的,所以她才希望這孩子能永遠彆嫁人,免得到了夫家受挫磨,從此再也笑不出來。
“輸不輸的是另一回事,重點是難受,人總不能自找苦吃罷?我再閒得慌,也不想給自己找罪受,故而絕口不願再提。嬰寧,好妹子,我們兩是一樣的。你用笑容麵對這世間,我嘛,就用樂觀的精神麵對這世間。如此才好高高興興地活下去……人活著要是不高興,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嬰寧急切地握住了胡螢的手,“不是的,不一樣!怎麼一樣?我怎麼能和姐姐相比?我生而喪父,繈褓之中又被生母丟棄,若非大娘憐我,如今早是一堆小小的白骨了……我活得這般艱難,當初連大娘的屍骨都隻能任其在野外散落,直到遇見了姐姐,才知道什麼叫好日子,什麼才是世外桃源。”
清澈天真的眼中第一次浮現晶瑩的淚光。
“從前,我隻道姐姐無所不能,事事順遂,如今才知道原來姐姐也有求不得之人,求不得之事!姐姐、告訴我那人是誰,黃泉碧落,上至三十三天,下至十八層地獄,妹妹一定為姐姐找到他。”
胡螢聽了嬰寧這番發自肺腑的話,不由大為感動,伸手把人摟到了懷裡,像抱自己的孩子一樣抱著哄著,溫聲道:“你彆擔心,我不難過……我曾經也難過的,隻是漸漸地就不難過了。我想開了,兩人相愛相守,能有一生一世便是上天垂憐,隻是我命不好,沒和他一起死透了!但是我又命好,叫我遇見了你,男女之愛固然珍貴,可是姐妹之情難道就不珍貴嗎?”
“嬰寧,為你這番話,我這一輩子都隻盼著你能永遠快快樂樂的,如此我便也快樂了。我們一起侍花弄草,過一段時間,我請個師傅,咱們一起學琴棋書畫,一塊學繡花縫衣,長長久久的。一個人是很孤獨的,但是兩個人、三個人、四個人,那就是熱鬨了,就是快樂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