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很清楚自己在男女之事上是個混賬,總是忍不住到處招惹人就算了,便是終身大事,也總要在心裡裡裡外外地衡量一遍,像個吝嗇鬼,一個個地比較,最後選個最合適的,最沒可能叫自己受傷的。
郭芙說她生來自私自利,其實她那樣憨直地把話都說開了,任人選擇的方法都算得了什麼呢?他才是真正的卑劣,是人世中摸爬滾打出來的油滑奸詐。
郭芙說他和姑姑之間的事說得頭頭是道,最後他裝作被她說服,其實心裡除了不以為然,也就隻剩苦笑了。
這丫頭是糖罐子裡長大的,少時黃蓉教他念書,書上有一句“倉廩實而知禮節”,可以聊作比方。
她說的那些不是不對,隻是要求太高了、太好了,但餓著肚子的人哪有機會去“知禮節”呢?
能吃頓飽飯就已經很滿足了。
她不明白這一點,他也沒辦法跟她說,隻能在心裡苦笑。
她不明白的事還有很多。
她因得了他的保證得意洋洋,好像這樣就是把他攥到手裡了——她根本不明白一個男人要出爾反爾有多簡單,而他正好是天下男子中已經有了前例的那個。
她也根本不明白他為什麼一直患得患失,難堪地暴露出自己毫無自信的丟臉事實……她可以抽身可以離開可以醒悟,他卻不能。她真地把他攥手裡了,她卻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楊過想到這裡,實在笑不起來了,連睡意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翻身坐起來,看向不遠處睡得沉沉的郭芙,就算要挨她的打,他也非得立刻再吃顆定心丸不可,否則不用情花毒他就要死了。
楊過不知道萬物相生相克,他隻知道郭芙既是他的毒,又是他的藥。
既甘心飲下了這毒,他終生都得靠她活命了。
“芙妹、芙妹、芙妹……”
“唔嗯……乾嘛呀?”
郭芙一手拽著蓋到下巴上的披風一手揉著眼睛,又困倦又不耐煩地含糊問。
楊過心中一蕩,隨即壓下不合時宜的綺思,認真問:“芙妹,我問你,要是郭伯母不同意你跟我在一起怎麼辦?你會聽你媽媽的話不理我麼?”
要是白天,那有精神的郭芙肯定就彎彎繞繞地當謎語人逗楊過,甚至反客為主地欺負他了,但是現在她睡眼朦朧的哪有那興致?聞言隻煩得翻了個白眼,“哎喲”了一聲,聲音拉得又長又綿,嬌滴滴的,酥人骨頭。
“要是我媽不同意,我跟你私奔去,行了吧?祝好夢,明天見。”
郭芙把披風拉到了腦袋上。
楊過半點不信郭芙這句話,但見她困成這樣子,理智回來了,又不忍心追問,隻好怏怏地回去,無可奈何地自我安慰道,“好歹她願意說好聽話說到這種地步,那也夠了,何必不知足呢?”
不知足的楊過毫無睡意,望著月亮發呆出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雲霧中突然一前一後鑽出了兩個小黑點,楊過先是一驚,隨即古墓裡練出來的夜視能力又叫他一喜,最後想到才重新睡著的郭芙又令他一歎,暗怪黃蓉不會挑時候,偏在郭芙剛睡下不久的時候叫雙雕下來,待會兒這丫頭發火了算誰的?
不過楊過也不必去承擔一晚上兩次叫醒郭芙的苦惱,因為雙雕還沒落下來就發現了主人的身影,興奮的叫聲穿透層雲,自然也鑽進了郭芙的耳朵裡。
郭芙一個魚打挺坐了起來,懵了一會兒,然後抬頭,剛剛巧看到降落下來的雙雕,“雕兒?”先是困惑後是驚喜的聲調,郭芙咧開了嘴,徹底清醒了。
“楊哥!雕兒下來了,我們可以出去了!”
楊過含笑點頭,不疾不徐走過去,卻不忙察看雙雕上有沒有黃蓉等人留下的東西,隻彎下腰,輕輕將郭芙發間粘著的一根枯草取下。
“是啊,我們可以出去了……芙妹,我真不想出去。”
楊過這話說得甜蜜又心酸,郭芙一時間也找不到話來回他,隻好一邊爬起來一邊轉移話題道:“對了我剛才夢到你咯,你猜猜我夢的什麼?”
楊過果然對這話題很好奇,他努力猜了幾個答案,郭芙都說不對,他不由討好地想問出答案來,郭芙便笑道:“我夢到你約我跟你私奔呢,哈哈哈哈,才夢到這個,我媽就叫雕兒下來了,真有意思~唉你說要是咱們騎著雕兒私奔,會不會飛都沒飛起來就被我媽一聲口哨捉回家去了?”
楊過這幾天被郭芙類似的“奇思妙想”荼毒了不少,已練出一顆平常心,聞言隻歎道:“我隻怕郭伯母的口哨還沒吹起來,郭伯伯的箭就射過來了。”
“哈哈哈哈,就算是爹爹,那時候肯定也是射你不會射我。”
楊過也笑了,“郭伯伯射我一箭,你很高興麼?”
郭芙急忙繃起臉搖頭,“不,我不高興,我難過得要死了。”說罷還挺像樣地擺出一張哭臉,對著楊過,叫他看她有多難過。
楊過哭笑不得,虛指了指她,一邊走到另一隻大白雕身邊,一邊無奈道:“我完了,你才跟我待了幾天就染上油嘴滑舌的壞毛病,郭伯伯郭伯母知道了再不饒我的。”
郭芙輕“哼”一聲,示意雙雕準備好,他們要騎到它們身上去了,口中猶道:“還不是因為在這兒沒事乾,也隻能耍嘴皮子了。我跟你說,我不跟你開玩笑,等出去沒旁人了我就給你展示我的陣法技巧,當初在亂石陣的時候你不是也學了兩手麼?肯定看得出來真假罷?”
楊過可有可無地應著,叮囑道:“抓緊了,千萬彆掉下來,哪能次次都運氣好剛好掉進水裡呢……不,你叫它飛慢點。”
“知道啦。我們快上去吧,我媽他們肯定很擔心我們。”
“……好罷。”
楊過壓下心底的一絲悵然、一絲不安,溫柔地笑著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