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發現隻過了半個月左右的時間,他就有些跟不上事情發展的節奏了。
見到已經沒有性命之危,而且看上去除了有些緊張外並無任何他想象中的怨恨、絕望、疏離之色的楊過後,郭靖除了慶幸感恩就是深深的愧疚。
楊家就剩楊過這一根獨苗了,卻被他女兒一劍斬成了個殘疾……郭靖原本軟下的心差點又硬了起來,要不是善於察言觀色的楊過趕緊說起自己因為斷臂一事因禍得福,郭芙又在絕情穀積極求藥,甚至險些喪命的話。
不過既然楊過都這麼說了,而且看上去似乎也真地不恨郭芙,那麼郭靖在感歎楊過仁善大度之餘,心中對楊過一直存在的愧疚之情反而愈發濃厚了。
然而郭靖也想不出來有什麼好補償、幫助楊過的,於是他在這環節上卡了殼。
還是楊過,在享受了一番郭靖不亞於父親的慈愛與關懷後,他說了回古墓一趟後就來襄陽和郭家一塊抗蒙,把郭靖感動得虎目含淚後適時告退,好好休整一番。
郭靖自然無有不允的,還親自把楊過送到了廂房裡,然後才一臉欣喜地離開了。
郭靖剛走,楊過就在房間裡亂轉了幾圈,然後輕巧地離開了房間,往郭芙閨房走去。
不過等楊過走近,聽到了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的房間裡傳來黃蓉的聲音後,他就愈發收斂了氣息,一邊告誡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一邊熟門熟路地聽起了牆角。
“……你們怎麼能在一起?你發什麼瘋?原先你不要,現在才要,好玩麼?”
郭芙“哎喲”“哎喲”地躲著黃蓉戳過來的手指頭,可憐巴巴地辯解道:“那原先我也不喜歡他呀,媽媽,你就應了我吧。”
黃蓉盯著郭芙看了一會兒,見她不似往常,格外認真堅定的模樣,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所以李莫愁師徒說的是真的是不是?過兒確實……對你的心到了……”
郭芙忍著羞意,抿唇點了點頭,“是我不想這事兒被傳出去叫彆人亂說,所以才說謊的。”
黃蓉的手指又有些蠢蠢欲動,“看來我倒沒把你養憨到不知羞的地步。芙兒,我問你,你喜歡他什麼?就為了他願意為你而死麼?”
聞得黃蓉的問題,在屋外偷聽的楊過一顆心頓時砰砰亂跳,全神貫注提心吊膽地等待著郭芙的答案。
這話他問不出口,也隻有在黃蓉這裡,郭芙不會瞞自己母親,他才有可能知道答案。
郭芙沒有立刻回答,過了一會兒,楊過覺得自己都快站僵了,屋內才傳來郭芙的聲音。
楊過覺得郭芙的聲音無論何時,聽上去都像是一個愛嬌的女兒,若說其他女子說話是幽穀潺潺的溪水或經曆了風雨後仍然美麗的花朵,那郭芙說話就帶著一股從小被人用羊奶和魚肉養大的狸奴的味道。肚子不餓的時候要不要開口全看她樂意,要是肚子餓了呢,那叫聲就不得了了,又黏又纏又理直氣壯。
是那種從來沒餓過肚子,跟人討食時也從未失敗過的最尊貴驕傲的貓才有的聲音。
怎麼說呢……反正從小到大,不管看不看得慣郭芙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是否羨慕嫉妒,楊過都沒有絲毫困惑她為什麼能得到那麼多的愛護和偏心。
也就是說,自始至終,楊過始終發自內心地、有時候甚至連自己都沒察覺到地認為,郭芙這個人,生來就是要彆人命好。不管他在嘴上心裡說她壞話,做出一副討厭她的模樣時,還是不受控製地追逐她的身影,在意和她有關的一切時,他都秉持著一個想法,即無論郭芙得到了多少珍貴的東西或感情都是理所應當的,而至於壞事或者倒黴事,哪怕隻是叫她傷心、煩惱的事,那都是不應該發生在她身上的。
即使他不停腹誹郭芙這丫頭驕縱自恣,魯莽蠻橫,但也不妨礙他堅定地覺得,以後吃苦頭的也隻會是郭芙身邊的人。至於郭芙麼,當然是繼續肆意妄為下去了,反正她鬨出麻煩來自有彆人去收拾。
值得一提的是,在他的認知中,這個“彆人”不僅代指郭靖黃蓉還有他自己,甚至還包括了其他人。
這樣一來,就連楊過也說不通郭芙在他心裡到底有著什麼形象了。
不過這是他的想法,他現在關心的是郭芙的想法。
“說句難聽話,我又不是古墓派的,我從來不缺少關愛,也不偏激,一個男人為我死才算是愛我,然後我也要愛他,而且我會因此幸福——這種奇奇怪怪的想法是不會出現在我身上的。媽,我跟他也是這麼說的,要是我不喜歡他,彆說他被我斬了一條胳膊,彆說他為我跳了崖,就算他做更多的事,我也照樣不喜歡。”
“我說得很清楚,他對我的好在我眼中之所以珍貴,是因為我喜歡他。要是我不喜歡,說不定我還會煩他叫我多了一堆人情債呢。”
“要問我為什麼喜歡他的話……我也說不清楚,但如果我要嫁人,那肯定是嫁他。如果他娶了彆人,那我……”
黃蓉眉頭緊鎖,“你也知道他的胳膊是你斬斷的!芙兒,他現在不在意,但他以後未必不在意。人人都看他少了一條胳膊,人人都要說閒話,若是你們結為夫婦,世人都要說他娶了一個叫他殘疾的夫人,都要說你砍了你夫君的手。縱使過兒不會因此生恨,但難道你還要強求他半點不在意麼?日日在一塊兒,他若是開心不起來,你們日後怎麼過?”
黃蓉頭疼地揉了揉額角,歎氣道:“媽不是攔著你,不叫你嫁喜歡的人。既然你堅持,那麼我隻能把你們以後會遇到的問題都先跟你說,叫你心裡有個底,也是怕你一時衝動的緣故……過兒就是個衝動的人,若非如此,那日英雄宴上他何苦把話說絕,以至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