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奔望著她因跪趴而拱起的纖背。她一直偏瘦,不當丫鬟了,還是纖薄。
二人靜候片刻。
慕錦終於出來了,第一句話略有諷意:“居然沒死。”
二十聽出他的聲音隱有惋惜,她無從分辨他的意圖,隻能額頭抵住地麵,恭敬地說:“二公子,奴婢是臘月二十伺候過你的人。”
慕錦在圈椅落座:“進了掩日樓,就不是奴婢了。”
“謝二公子。我是臘月二十伺候過你的人。”
“說。”
“十五生死未卜,我食寢難安。”
“十五命苦,我會厚葬她的。至於你——”慕錦的目光落在二十的濕發上,見到的又是那一支步搖。掩日樓的女人不愁衣食,她卻樸素得可以。“隻能丟到水裡去喂魚了。上一個死的殘屍還在水裡泡著,你沒幾兩肉,就當給東西二財塞牙縫了。”
“二公子,我此趟前來,是向你坦誠一件事。”
“說。”
“關於臘月二十的。”二十額頭被地上的水浸得一片冰涼,連帶的,說話也小心翼翼。
慕錦瞥向寸奔。
寸奔意會,走出房間,再關上了門。
房裡暖意消失,二十的背脊飄起了涼風。寒意來自慕錦。她力持鎮靜:“我酒醉時,糊塗地將臘月二十的事講給十五聽。十五為了要挾我,撰寫成冊,藏於他人家中。十五若出意外,小冊即會公開。我賤命死不足惜,可是累及二公子聲譽。”
慕錦起身,緩緩走到她的跟前。“你有何遺言,說來聽聽。你死了,我心情大好,說不定會讓你如願。”
“此事因我而起,我罪孽深重。”二十跪趴的身子一動不動。“山匪素來不滿官商,如果十五為了保命,將二公子的私事抖落出來,山匪人多口雜,防不勝防。”
“哦?依你之見?”也就是這時,他才正眼看了二十。
“懇請二公子將十五救回來,追問小冊下落。”
“知道了。”慕錦半低身子:“你跳潭水去,彆累我處理屍體。”
“二公子,我再鬥膽——”
慕錦猛地抓起她,一把擒住她的脖頸。
她眼裡閃過驚懼,臉色因為憋氣而轉成紫紅。
他靠近她,低喃:“我好奇你有幾顆膽?”
二十攀著他的手,想搖頭,轉動無力。胸間空氣越來越稀薄,他的眼神也越來越冰涼。她暈沉沉的,雙手落下。說不倉皇是假的,可是此時臉上已經表現不出情緒。
她險些翻白眼了,慕錦才放開她。
身子輕如紙張般跌落,她粗啞地喘著氣。
“對了。”他問:“臘月二十那一晚,我是先解你衣衫,還是裙子?”
二十喉嚨燒得疼,哪裡說得上話。她漲紅的臉分不清是羞還是悶。
世人道,赤身即為坦誠相對。然而他與她,共眠幾回,也仍是陌生人。
慕錦自問自答:“遮你這張苦臉是必然的。”說完他喚:“寸奔。”
“在。”寸奔推門進來。
慕錦坐回圈椅:“把十五找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寸奔領命而去。
二十爬了起來行禮。她抬頭,隻見慕錦眉藏春光。
他說:“東西二財吃完那具屍體,空兩天,你就自己跳下去。它們吃慣了糙漢子的臭肉,換個女的,改善一下夥食也好。”
她道不出那一聲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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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在第二日清晨回來,見著二十,她撲過去無聲落淚。
二十輕撫十五,安慰說:“活著就好。”再細細打量,十五光豔的衣裳不見破碎,僅僅起了觳皺。
過了一會,有人來報,二公子念及十五舊情,賜予其妾室名分。
這就是說,十五要去花苑了。
一時間,掩日樓幾人歡喜,幾人悲愁。
十四站在連廊,與十五隔著遠遠的。她提起調子:“聽說二公子尋你花了不少力氣,伴君如伴虎,保重。”
十五莞爾一笑,媚眼斜斜地勾起來:“我早知道,二公子不會不管我的。”
二十有話想說,又知勸不住十五,隻能點到為止。“二公子想你自然會來,彆過分主動了。”
十五不知聽進去沒有,拉起二十的手:“最舍不得二十妹妹了,你要是也來花苑多好。”
二十笑了笑。她想去的不是花苑,而是府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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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到了花苑,除了小六對她親近些,其餘女人都看不慣她的狐媚色相。可她是唯一一個慕錦放棄又重拾的女人,眾人不敢置氣,隻得無視。
十四翻牆去花苑,冷嘲熱諷了那群女人,吵了一番。荷花池塌了幾片葉。
比起花苑的熱鬨,掩日樓十分安靜。
不知是不是受了廟宇的熏陶,十一有了長伴青燈的想法,將衣裙改成了霜色,愈加沉默。
這幾日,慕錦不曾過來。
十四說,他去的是花苑。十四還說,掩日樓的幾個女人都失寵了。說這話時的十四,失了鮮亮的火焰,眉目如十一般,彌漫懨懨之氣。
二十不將慕錦的恩寵放在心上。
不過,某天晚上,她夢見逝潭那具殘屍變成了她的模樣,手腳斷了一半,頸上還有小圓球在啃噬。
她惦記著的,是他的那幾句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