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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載澍的美名所賜,圍觀的人越聚越多,慶祥不由得意萬分。

他是原步軍副統領瓜爾佳榮祿的次子,榮祿在圓明園盜金案中受賄白銀四萬餘兩,被載澍連賬本兒捅了出來。榮祿丟官免職不說,還在京城中聲名大墮,宅邸門前被人用朱漆寫了大大的“貪”字,連榮府的後花園都被圍觀群眾扔的磚頭砸得稀巴爛。

慶祥想來不由恨得牙根癢癢,故意不命人驅趕圍觀百姓,有心要“以牙還牙”讓載澍當眾身敗名裂。他臉上掠過一抹陰狠的笑容,拉住親兵吩咐道:“如果人還沒死,你們就補兩下,記住了麼?”

親兵愣愣地不說話。

“怎麼,聾了你的狗耳啦?”慶祥掄圓了巴掌,一耳光過去。卻聽身後有人笑道:“喲,慶兄這是唱的哪出啊?周瑜打黃蓋,您回家打去,彆妨礙人家做生意。”

“喲,孚貝勒,好呀!”慶祥頓時來了精神,大手一揮,“本官接到報案,你在鬨市行凶,打死身懷功名的讀書人,跟我走一趟吧。”

孚郡王府一個家丁上去就是一口唾沫吐在他麵前:“鬨市行凶?笑話!口口聲聲說我們爺打死人,那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呀?”

慶祥暗恨上麵的人辦事不利,怎麼還沒把屍體抬下來。當著眾人他又不願墮了氣勢,便揚聲道:“死者便是前科榜眼揚州文廷式,他與你結怨已久,京裡有的是證人,你認是不認?”

“什麼?打死了一位榜眼,我的佛祖!”眾人嘩然。

載澍卻把腳踩在酒樓門口的拴馬柱上大笑不止:“慶祥,你給爺看好了,這是誰?”

文廷式緩步走出,衝眾人一拱手:“諸位父老鄉親,鄙人正是揚州文廷式,三年前的確僥幸中過榜眼,今日與貝勒爺在此相會,為的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不知這位大人為何斷定我被人打死了呢?”

“放屁!”慶祥不由大驚,“你一定是孚王府的人假扮的!”

“鄙人已在對麵江蘇會館居住一月,會館裡的掌櫃雜役,甚至連新科狀元張謇張季直都可以為我作證。”

俗話說腹有詩書氣自華,文廷式一身素淨的青衫長袍,垂手而立,氣若閒雲野鶴。眾人已然信了大半,又聽他點出有力人證,便紛紛附和道:“就是嘛,孚貝勒怎麼可能打死人。”

“是啊,他一唱花旦的,瘦的那個樣兒,人家不打他就不錯啦。”

“現在這些當官兒的越來越糊塗了。”

官府抓錯人,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尋常百姓遇上這種事隻能忍氣吞聲,今兒忽然發現愛新覺羅家的貝勒爺竟然也跟他們同病相憐了。圍觀群眾們瞬間覺得正義感爆棚,不知誰躲在人群裡先向慶祥扔了一個雞蛋,很快便有各種爛菜葉、臭豆腐飛了出來,砸得慶祥過街老鼠一般,抱著腦袋灰溜溜地走了。

“多謝多謝!”載澍不由大喜,衝眾人拱手道,“多謝各位父老鄉親,日後多來捧場,戲園子裡見!”

“這個白癡。”樓上,載湉提起的心終於落回肚子裡,忍不住笑著罵了一句,“讓他滾上來,陪朕喝酒!”

巴雅爾下去傳了話,一時酒菜齊備,在包廂內開了兩席,君上臣下,分彆落座。在場都是青年人,並不拘於世俗禮法,除了文廷式拘束些,餘者皆是肆意飲酒交談。載湉與堂兄話些朝堂政務,又勸他遇事謹慎提防;若桐向文廷式道隱瞞身份之歉,又敘些幼年往事。

一時賓主儘歡,撤去酒席,天色已晚,帝妃二人便相攜回宮,載湉累了一整天,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仍是睡不著,忍不住翻身坐起,長歎一聲:“繼續這麼跟太後你一拳我一腳地過招兒,不是辦法呀。一來,堂兄和巴雅爾都不是精細的人,我們幫得了一回幫不了一世;二來皇室內部結黨相爭,於國家也不是一件有利的事。”

“風大,彆起來。”若桐伸手把小皇帝摁回被子裡。

載湉躺下,仍是絮絮叨叨:“你這老師倒是個可用之人,但是他偏偏作死寫了那麼一首詩,把太後也罵進去了,朕如今倒不好貿然讓他任職。”

“彆歎氣啦,會變成小老頭的。”

若桐調好牛奶的甜度,嘗了一口,喂到他嘴邊:“呐,假設蘇州有兩個紡線的織工,一個是最熟練巧手娘子,一日能紡十斤棉線。一個卻是剛學紡紗的小織工,一日隻能紡一斤線。後者該怎麼在一月之內趕上前者呢?”

數月相處,載湉已經習慣了她舉例論證的諫言方式,想了想便道:“這怎麼可能,朕雖然不懂紡織,但十斤與一斤乃是十倍之差,非數年之工不得。”

若桐道:“通常來說是這樣,但二十年前,英國織工哈格裡夫斯發明了‘珍妮紡紗機’,這種機器可以同時紡織十幾根棉線,一日便可得棉紗上百斤。有了它,所有紡織工人存在的意義,就隻剩下當個搖轉輪的苦力,不管是巧手娘子,還是新手織工,他們的生產效率是一模一樣的。”

載湉摸摸下巴,若有所悟:“你想說太後就是那個熟練織工,我們就是那個追趕者?”

“不錯。太後在朝堂上浸淫三十年之久,普天之下再也沒有比她更會洞察人心、操縱朝局的了,連恭親王這樣的老狐狸也不是對手,我們萬萬不能在官員任免這樣的政治問題上跟她硬碰。除了涉及您安全的關鍵位置,其他職位她想安插親信,就讓她安去。”

“但太後再厲害,她接觸的畢竟還是老祖宗傳下來的那些東西——勸農勸桑獎勵耕織啦、尊崇儒家八股取士啦,都是過時了的套路。可論起怎樣進行大國外交、怎麼運用媒體輿論、怎麼發展科學技術,她跟我們一樣,都是新手。”

“可現在洋人步步緊逼,向西方學習是大勢所趨,這些太後不懂也不想懂的東西,遲早會成為決定國家生死存亡的關鍵因素。外交、工廠、報紙,這就是我們的珍妮紡紗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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