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它隻是一棵普通的槐樹,甚至比起景山上其他的樹,它還長得有些歪歪扭扭,難登大雅之堂。
但是公元1644年4月25日,隨著李自成的炮火逼近北京城,明朝末代皇帝崇禎走投無路,殺儘妻子兒女之後,他留書去冠,披發遮麵,將自己吊死在了這棵槐樹上。從此“景山歪脖子樹”載入史冊,成為民間流傳的亡國毀家的代名詞。
而如今這棵樹似乎又迎來了見證曆史的機會。
傍晚,夕陽西下,晚霞染紅了半邊天空。十幾個太監圍著老槐樹忙碌,一架木梯被架在了樹身上,一塊厚厚的木板被綁在了槐樹伸出去的枝椏間,樹下鋪了十幾層油布、氈毯和棉花墊子混合的緩衝墊。
侍衛們緊張地守在旁邊,隨時準備在棉花墊子不夠的時候,充當人肉墊子。文廷式則站在樹旁一丈多遠的地方,熟練地調試留聲機。
他們在對皇帝進行演講訓練。
在中國,皇帝的權利來自於天,董仲舒說“君權神授”,為了保持百姓對君王的敬畏感、距離感,皇室的一切政治活動,都是跟民眾完全隔絕開來的。
但種方法明顯已經不適合現在社會了——工業化時代的戰爭,拚的不再是少數人的能力或者意誌,而是一個國家能在戰時凝聚出來的整體實力。最高領導人躲在幕後不露麵,還怎麼進行深度動員,怎麼凝聚民心,怎麼調動百姓的愛國情緒?
而西方無數偉人的經曆已經證明了,公開演講是政府與民間溝通的絕佳途徑。文廷式流落日本的時候,就經常聽到天皇在各個場合發表的公開講話。
這個技能,必須要點。
然而載湉在這方麵的先天條件實在是不太好。他沒有繼承愛新覺羅家先祖的高大身材,長相偏溫和俊秀,聲線也是那種未發育完全的小男孩兒似的柔軟低沉。
按若桐的話說,就是整個人自帶軟萌好捏的氣息,怎麼也達不到氣勢萬鈞的效果。
文廷式隻好引導他樹立一種溫和賢明、不急不緩、娓娓道來的形象。
這三年來,依照難易程度不同,文廷式先後向皇帝傳授了世界史、經濟史、軍事史和工業史,並且與他共同學習了地緣政治學、經濟自由主義、社會達爾文主義等當今世界流行的政治經濟理論。
這些愉快的合作經曆,助長了文廷式的賊膽。所以當演講訓練效果不佳時,摸透了小皇帝溫和脾氣的文道希,明擺著欺負他脾氣好,竟然決定把訓練場地搬到了景山歪脖子樹上。
載湉穿著一身緊身常服,扶著小梳子的手慢慢爬上樹去,在離地四五米的空中站定。他身後是萬丈霞光,眼前是層層林海和紫禁城起伏的明黃屋脊,腳下是搖晃的木板,頭上是前明末帝披發殉難的地方。
載湉光是站著就已經覺得腳下發軟。
文廷式還在樹下說:“挺胸抬頭,肩膀下沉放鬆。”
你特麼放鬆一個給我看?載湉在心裡痛扁文廷式。
“不要害怕,眼睛平視前方。對,手臂擺放得自然一點。表情放鬆。”
“好了,其他人保持安靜。開始。”文廷式將留聲機的指針放在刻盤上。
載湉深深吸氣,努力平複腦中的暈眩感,使自己的聲線顯得平和、穩重而有感染力:“美國人能成為自由人,還是淪為奴隸;能否享有可以稱之為自己所有的財產;能否使自己的住宅和農莊免遭洗劫……決定這一切的時刻已迫在眉睫。”
“蒼天之下,千百萬尚未出生的人的命運取決於我們這支軍隊的勇敢和戰鬥。敵人殘酷無情,我們彆無他路,要麼奮起反擊,要麼屈膝投降。因此,我們必須下定決心,若不克敵製勝,就捐軀疆場!”
這是一百年前,美國總統華盛頓在獨立戰爭中對部隊的演講,嚴複完美的翻譯使得這段文字抑揚頓挫朗朗上口,讀來熱血澎湃。
尤其是最後一句“若不克敵製勝,就捐軀疆場”,載湉說來情不自禁地聲線上揚,做出一個抬高手臂、身體前傾的動作,嚇得樹下的侍衛太監們險些當場捐軀。
“好!”文廷式關了留聲機,擊掌讚道,“就是這樣,再來一次。神情再自然一些,氣息沉下去,控製聲音,不要忽上忽下。”
“你們在做什麼?!”身後忽然有人喝問。
眾人轉頭,就見翁同龢掙紮著從肩攆上下來,撲倒槐樹根前兒大喊:“皇上,我的小祖宗,您在做什麼呀,快下來。”又轉頭一記狠厲的掃視:“這是誰的主意?”
侍衛們被他凶狠的目光嚇得倒退半步。文廷式訕訕一笑,老老實實垂下頭去:“是微臣的主意。”
作者有話要說: 修了這麼多天文,以後應該不會出現大的改動了。更新時間就在每晚十二點,謝謝大家的留言,沒想到還有這麼多人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