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像是砂紙摩擦金屬的刺耳噪音之後,醇厚的男音從喇叭狀的擴音器中響起:“諸位臣民,諸位同胞,現在是光緒十九年六月,愛新覺羅載湉在北京太和殿向諸位發起講話。就在一天以前,朕代表大清、代表中國政府、代表四萬萬臣民,正式拒絕了意大利王國租借浙江三門灣的請求。”
受製於遠程無線電傳訊技術的發展,廣播講話暫時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其實這份錄音是在文廷式離京之前就錄好的,並非“一天前”。
並且錫箔留聲筒記錄聲波的功能也很差,留聲機裡載湉的聲音十分模糊微弱,二十米以外就聽不清了。
可這並不妨礙三門縣本地的民眾被這前所未有的“口諭”震驚。
幾千年來,中國的政治都是精英遊戲。不管是昏君當政,還是明主治國,平民百姓都處於一個被統治的地位,他們隻能被動地接受“仁政”或者“暴/政”。百姓沒有參與的權利,政府也沒有向他們做出解釋的義務。
皇帝的命令通常隻下達給省一級的官員,再有省一級的官員傳達到府一級,再到縣一級。如此層層傳遞,沒有官職的人通常終其一生也沒有了解政府決策的機會。
現在他們卻能通過錄音留聲直接聽到皇帝的聲音,即便是前排坐的鄉紳富豪也不由震驚得無以複加。
上海,華商聯合總會的大樓裡,嚴複同樣將指針放在錄音刻盤上。
“因為意方提出的‘租借三門灣一百九十九年,占有三門灣鐵路八成路權和允許意**艦入駐我國內陸要港’等條件,是任何一個不想忍受屈辱的民族所不能同意的,也是任何一個有誌於維護國家主權的政府所不能同意的。”
廣州,萬木草堂。
超過三百名進步學生聚在不足八十平米的小屋裡,卻靜悄悄的不聞一絲聲響,隻能聽到載湉的聲音繼續從留聲機裡傳來:“意國的三艘軍艦,仍在三門灣獅子口的海麵上徘徊。我們不知道接下來的十二個時辰裡會發生什麼,也許是艦炮的轟炸,也許是一場戰爭。”
北京的前門大街、琉璃廠、菜市口、銀錠橋,凡是有留聲機投放的地方,都是千人圍觀。
“但是朕還是要說——歐陸列強不費一顆子彈、不流一滴血就可以從我們身上割肉抽血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天津渡口,巴雅爾提著箱子,將辮子塞在禮帽當中,隨著人流走下艦橋。他甚至還來不及去尋找接船的官員,就被一同歸國的留學生們拉著,擠到了人山人海的碼頭上。
那裡放著一架金色的留聲機,裡麵一個他熟悉的聲音,帶著他從未見過的激動與熱情說:“聯合起來吧,同胞們!讓我們摒棄一切民族、階層、職業、性彆的偏見,為我們祖先曾經有過的榮耀而戰,為那些侵占我們國土的人滾出中國而戰!意大利人不會得逞,中國萬歲!”
短暫的錄音就此結束,留下的震撼卻猶如餘音繞梁三日不絕。熙熙攘攘的碼頭上竟然一時寂靜無聲。
晨風凜凜,海水滔滔,迎著初升的旭日,操縱留聲機的強學會學生忽然站成一排,齊聲唱起《秦風·無衣》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那蒼涼悲壯的調子一起,好像那場先秦將士守土衛國、並肩廝殺的戰鬥,又宛然重現了一般。一曲完畢,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中國萬歲”,接下來零星的喊聲逐漸連成一片,竟成排山倒海之勢,連海潮、汽笛的聲音也給壓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