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周子青躺在麻布袋上,一側身,入眼還是那一排排木頭箱子,嚴絲合縫的,用著鐵釘牢牢固定住。瞅了一眼,閉上眼睛睡覺。可閉上一會,又猛地睜開,睡不著。心裡像是有隻貓爪子在不停的撓,撓啊撓呀。
“陳成,你真不知道這裡麵裝的是什麼麼?他們私下就沒給你說一聲過?”周子青爬起身,又湊到一排排木箱子跟前,嗅嗅聞聞。
生澀的木頭味。
“我來之前這些箱子就在這,我哪知道裡麵是什麼啊。”陳成看著周子青蹲著,眼神還四處亂瞄,皺著眉頭。臉上寫滿了,她現在缺個趁手工具。
嚇得他趕緊跑過來攔住她,說:“你可彆想打開看啊,這是壞規矩的事。”陳成彆看進來時間短,規矩還是懂的。不該看的不看,不該你知道的彆上杆子問。
“放心,我有這心,也沒有工具啊,我這手指頭可是肉長的。扒不開這牢固的木頭箱子。”周子青看把陳成急的模樣,忍不住瞪他一眼。
一排排木頭箱子不是直接放在地上的,隔著地麵有十厘米高的木架子。周子青上手拽過,太重了,想讓陳成幫忙一起,這人板著臉一臉的不同意。還拽著拉著周子青,不讓她搞破壞。
倉庫地上全落下的灰,周子青也不嫌棄臟,直接驢打滾似的,歪著頭,側著身子各種姿勢的趴在地上,想從下麵試試能不能看到什麼。
咦?
“陳成,你爬下來看看,裡麵是不是有個布片,還是紙條的東西?”周子青臉頰死死貼在地麵上,染上一層厚厚的灰,斜著眼睛好像看到黑乎乎的木架子下麵,有個東西在。
周子青往一旁側側身,給陳成騰地方。
陳成學著周子青的動作,臉頰貼地上,皺著眉頭往裡麵看,“哪呢,哪有什麼東西,我怎麼什麼都看不到。”
“最左邊那邊,稍稍往中間靠的地方,看到沒?”周子青看陳成調換各種姿勢,也沒看到。急的爬起來,到左麵趴下。
伸直手臂在下麵扒出一堆灰土,周子青在左邊揮動手臂,帶起的風,陳成驚喜的喊道,“看到了,看到,有東西,是個紙片子,你手扇動的時候,還晃悠
兩下。”
“你看我胳膊能夠到它麼?”周子青頭頂木架子,努力伸直了胳膊手指。
陳成側趴著,“還要小半個手臂,你等下,我去找個東西。”說完站起身,噠噠跑到外麵,沒一會手裡抓著一根剛才樹上扯下來的樹枝子。
周子青拿到樹枝,一點點把下麵紙條子扒拉出來。
巴掌大,皺巴巴的紙條子,上麵落了一層厚厚的灰。陳成撿起來展開擦乾淨,一瞅,立馬笑了,扔給周子青道:“切,白忙活一場,連個一個中文字都沒有。”
皺巴巴的紙條一展開,是張方方正正的紙條,輕薄有些泛黃了。就像陳成說的,上麵全是小蝌蚪的字母,連個一個認識的中文都沒有。
陳成漢字還都不一定認全,更彆說外文了。
“彆瞎想了,裡麵裝著啥東西,也和咱們沒啥關係。”反正他不認識,也理所當然的認為周子青不認識。周子青比他還小呢,好歹他上過初中,雖然半途跑了。那也比從沒上過初中的周子青強吧。
可陳成不知道,周子青上輩子是要參加大考的高三生,認識幾個英文單詞她可是沒問題的。
結果陳成就看著周子青拿著那張紙條,看的異常認真,嘴巴裡嘟嘟囔囔還念念有詞。雖然他聽不懂她念啥,可發音不是中文啊。
一臉震驚的走到周子青身邊,神情驚訝的看著比他矮半個頭的人,覺得眼前這一刻的周子青十分陌生。
周子青抬起頭,微微張著嘴,咽了好幾口吐沫,才猛地喘息過來。
陳成看著她這樣,心臟頓時繃緊了,“彆哄我,你真能看懂啊?”
周子青轉過身看著一臉蒙圈的陳成,抖著嘴唇,有些破音的喊出兩個字,“L管!”說完攥著紙條的手,都控製不住的哆嗦起來。
“啊?”陳成還一臉困惑。
“L管!知道那是什麼嗎?最嚴重的危險違禁品,爆炸...我...我給你說不清楚。你隻要知道,這東西要被警察查到,不死,也要把牢底坐穿,懂不懂。”很嚴重。周子青不自覺收斂聲息,似乎覺得稍稍大一點聲音,都害怕四周有人聽到。
陳成嚇到臉色蒼白。
周子青驚慌過來,把手裡紙條揉捏成團,塞到口袋裡。然後拉著身體僵硬陳成,說
,“咱們不能待在這。”
“對,對,對...先離開,先離開。”陳成渾身抖個冷顫。再看這些木箱子,臉上俱露出恐懼和後怕來。
周子青和陳成躲了。
晚上兩個人,陶小桃那邊不能回去,兩個人找了個堆放雜物的巷子,背靠著牆膽戰心驚的喘著氣,誰都顧不上說話。
良久,周子青情緒鎮定下來,扭頭去看陳成,問他,“你接下來要怎麼辦?”
陳成還一臉慌亂的沒緩過來,聽到周子青問他,嘴裡跟著喃喃自語,“怎麼辦,我要怎麼辦?”
周子青一看他這幅還沒緩過神來的架勢,氣不打一處來,立馬伸手狠狠掐了他一把。
陳成真嚇到了,疼都沒敢大喊出聲。眼眶裡裹著的生理眼淚,聲音微顫說,“我也不知道,現在要怎麼辦啊?”
周子青拉著他的胳膊,讓他看著她表情,嚴肅的給他說,“陳成,你先靜下來聽我說,你認得這個潘虎,不管他是真對你好,還是裝裝樣子。可他絕不是一個好人,你明白麼?倉庫裡那東西,不是普通人能拿到的,看上麵落得灰,放置時間不會短。”
陳成眼睛顫動的盯著周子青看,此刻除了點頭,他心裡亂糟糟的,什麼都思考不了。
“你聽著,你不能再留在那裡,會出事的。”
“那...我們要離開這麼?”、
周子青拉緊陳成的胳膊,盯著他慌亂的眼睛,“我們得去報警。”
“報警?”陳成神色驚駭,對報警有些抵觸。
周子青鄭重點頭,“對,報警,但是不說違禁品的事情,你去自首偷竊的事情,要不換我舉報你偷竊搶劫,反正隨便哪一種,你還不到十八歲,短暫收監,還會放出來。可以先避開潘虎那邊的關係,你就不好奇,他怎麼讓你去守那玩意呢?出事了,你要擔責的。”
“沒...沒有彆的辦法麼?我們又沒打開箱子,他們不知道我們知道裡麵是什麼,隻要當做不知道不就行了?”陳成一想到曾經待在派出所的日子,止不住渾身顫抖冒冷汗。
“你懂個屁啊。”周子青氣到罵臟話,“這是最一勞永逸的辦法你懂不懂,這次可以當做不知道。下次呢,你那個虎哥壓根不是好人,跟著他遲早有一天要出事。要不
死要麼牢底坐穿,你選擇哪個?我現在是拖著你出泥潭,你非要陷進去找死,那我不攔著,從現在開始我們分道揚鑣,以後權當不認識。”
周子青竭儘自己能力,給陳成說清楚,看到他臉上神情還在猶豫不決,周子青直接站起身,硬聲說道,“你好自為之吧。”
周子青轉身就走,陳成一看她態度強硬,下意識伸手拉住她,“我...我...聽你的吧。”
周子青走在前麵,陳成落後一米,神色焦躁不安,且越走越慢。
周子青歎息一聲,折身拉住他的胳膊,神情認真的對他說,“陳成,你記得,我絕不會害你。我想幫你,是因為你和我很像,我心疼我自己的時候,也會可憐你。我們都是一個人。這世上除了我們自己,沒人會關心我們死活。我們餓了,痛了,病了,隻有自己知道,除了咬牙吞著眼淚自己挺過來,沒有人會來幫助我們。
可越是這樣,我越想要活著。活的好好的,活著也要講究方式,你那樣的選擇,隻是苟活於世。我們活著,就要活出人樣來。不能因為我們沒父母。在彆人眼裡自甘墮落好像是我們必然要走上的路,絕不是這樣的,你懂麼?”
周子青眼眶裡含著晶瑩的淚水,死死盯著陳成看。
陳成眼圈通紅的背身過去,粗魯的用手背蹭蹭眼睛。
晚上的派出所,門口的燈一直亮著。
周子青拉著陳成不讓他退縮,一個女警官問他們來乾嘛。
“自首,偷..竊勒索,..搶錢!”陳成低著頭,嗓音發抖。
女警官抬起頭看了周子青和陳成一眼,問,“年齡?”
“十七,”
“名字?”
“陳成”
“家庭住址?”
“.....”
“監護人名字?”
“.......”
女警官正在做登記,疑惑的抬起頭看著前麵男孩。
陳成臉色僵白,雙手放在腿上不安的扭動起來,整個人惶恐緊張到不行。
“家庭住址?還有你父母親的名字?你才十七,未成年,需要聯係家裡人來處理後續的事情。”女警官態度端正,看著陳成,又重複一遍說辭。
陳成神情明顯不對勁,尤其問到家庭住址,和父母名字的時候,整個人如坐針氈。明明不熱,可額頭卻一直冒著汗。
變故就在一瞬間。
陳成倏地站起身搶了女警官裡正在寫的登記本,慌亂的朝著大門跑去。
周子青在後麵大喊,他也不理,等周子青追到門外,他已經跑的沒影了。
周子青僵僵站在原地很久,燈光下她的臉是冰的,冷的。嘴角牽強的揚起一抹笑容來,她在心裡對自己說,她儘力了。
苦笑著,鼻尖有些發酸,轉過身,朝著相反的方向,消失在夜幕之下。
陳成身子的衣服是潘虎給買的,從家裡出來時,身上的衣服小了,爛了,早早就扔了。然後沒有衣服穿,就順彆家衣服穿,有那種白天洗了衣服,掛在晾衣架上的,趁人不注意,順走一件。合不合身,好不好看都不重要。
潘虎的辦公室在一間寫字樓裡,門口還掛著公司名牌。敲了門進去,裡麵辦公桌椅俱全,可惜光禿禿的辦公桌上什麼都沒有,嶄新的辦公桌,就連桌腿上的塑料薄膜有的還沒有揭掉。
辦公桌椅旁邊,歪著的,挨著的,還有盤腿坐在辦公桌上的男人。吸著煙,打著牌,喝著啤酒,光著膀子,剃著光頭,要不上身背心掀開露到肚皮,挺著大肚子。各個年齡段的男人都有,大概十幾個人的樣子。
房間內,烏煙瘴氣,充斥一股臭汗,臭腳丫子的,還有隱隱有股放久了的臭雞蛋味。
陳成自己過來的,僵硬的肩膀能看出他有些緊張。眼睛也不敢四處亂看,他來找潘虎的。
潘虎虎背熊腰,方頭大臉,兩隻赤.裸的胳膊上各刺這一隻威風凜凜的老虎,他坐在皮質轉椅上,雙腳搭在辦公桌上。
聽到陳成支支吾吾說的話,旁邊人橫眉怒眼,提著拳頭就要上來教訓教訓他。
潘虎向上挑著眉眼,不急不躁的揮揮手,“當初是你巴著我,我才領你進來。現在你要退出去。也不是不行....”
陳成眼睛一亮,像個等待吃糖的孩子。
潘虎看著哈哈哈笑出聲來,“進來就要守規矩,退,也要按規矩走,放心,你喊我一聲哥哥,我也不會難為你。正巧我這邊有件小事,臨時找不到合適的人幫我做......”
兩天之後。
周子青沒想到還能見到陳成,兩個人麵對麵站著。周子青冷冷掃了他一眼,像是對待路邊一個陌
生的路人似的,擦肩走過去,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給。
周子青租賃一個孤兒寡母的房子,院子裡一間耳房。
寡婦半身不遂,下半身不能動。隻能躺在床上,少時間靠著牆坐著紮冥紙掙錢,兒子比周子青大兩歲,在棺材鋪學打棺材和糊紙。
母子倆人不壞,答應便宜租給周子青一間房子,也是想要周子青在家的時候能幫忙照顧寡母一眼。
周子青幫著紮冥紙和紙花,也能掙幾分錢。
周子青剛把她和寡母做好的紙花剛送到棺材鋪裡,回來的路上沒想到會遇到陳成。
無視之後,繼續往前走。陳成一言不發繼續跟在後麵。
周子青索性停下來,冷眼看著他。也不說話。
能說的,不能說的,她都一一細細掰開了,揉碎的說完了,她希望他好,可她一番好心,似乎屬於多管閒事。
陳成頭發似乎剪短了,眼睛似乎不敢對上周子青冷冰冰的臉,閃躲間,低著頭,也不吭聲。
周子青看他一言不發的模樣,心中怒氣漸生,轉身又往前走。
陳成又跟在後麵,一句話不說的跟著,老實乖巧的有些不像話。
往前走了幾步,周子青心中怒氣旺盛,猛地一轉身,冷聲叱問道,“你跟我做什麼?”
陳成抬起頭,一雙眼睛欲言又止的看著周子青。下一秒,突然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錢,快速的塞到周子青身上,不等她先說話詢問,低著頭獨自說道:“這錢你拿著用,不是搶來偷來的。我隻想說,要是過兩年,你還沒學上,我供你上學吧。”
陳成急忙說完話,不給周子青反應,轉身就跑。
周子青看著手裡的錢,微楞,稍後皺著眉。追在陳成身後大喊:“回來,你把話說清楚。”
陳成一直跑,周子青咬著不放棄,兩個人你追我趕,終於,陳成跑進一條死巷子裡,周子青氣喘籲籲的堵在巷子口,彎著腰身大口大口喘著氣,手裡攥著陳成剛剛塞給她的錢,喘息著問,“發生什麼事情了?”
從陳成低著頭哈哈粗喘,卻不回話。
“我問你話呢,你出什麼事了?”周子青把錢使勁扔在陳成身上,氣的臉頰通紅,憤怒的眼睛裡,似乎藏著火星一閃一閃將要蹦跳出來。
陳成蹲下身默默撿錢。
周子青知道陳成的性子,他是憋不住的性子,現在卻什麼都不說。那就是有事,還是不小的事情。心裡止不住發沉,冰涼起來。
蹲下身把地上散開的錢,又一張張撿拾起來,遞到陳成手前。
“你的錢,自己收好,我不要。”
陳成把自己手裡的錢又重新塞到周子青手裡,同時咧開嘴笑,卻比哭還難看。“你彆擔心,我隻要幫我大哥一個小忙,以後我就能像你說的那樣好好活著了。我都想好了,等我回來,我就學習木匠。他...老東西,是我們那裡的木匠。我將來學好手藝,要回去搶他的飯碗,讓他和那個女人沒錢吃飯。讓他哭著求我給養老...,我才不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