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廖初習慣性拉開窗簾,想看看對麵八樓上的人時,才愕然發現,短暫的分彆是如此令人難以忍受。
他已經習慣了每天早上看著貓眼兒青年把自己裹成球,吃到好喜歡的東西眯起來的眼,陽光下散步時海浪般抖動著的頭發……
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
以前他孤身一人,並不覺得有什麼。
可現在……
人確實是貪婪的生物。
隻要嘗過了一點兒甜,就再也不甘願忍受原來的苦。
“舅舅,”果果揉著眼睛走過來,“魚魚老師什麼時候回來啊?”
廖初順手揉了揉小姑娘毛茸茸的腦袋,“快了,昨天的阿姨不喜歡嗎?”
他畢竟要開店,就想著找個可靠的阿姨,周末和假期來照顧下小朋友。
但好像不管哪個領域,可靠的人才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偶爾有一個半個的,必須靠搶。
好不容易篩選出一個客戶評價比較高的,廖初便約了在廖記餐館見麵。
可誰知一貫活潑的果果卻忽然沉默下來。
任憑阿姨怎麼逗弄都不開心,最後甚至有點要哭了。
果果把小臉兒埋進他懷裡,悶悶道:“果果不要阿姨。”
廖初蹲下去,看著她的眼睛,“舅舅不會丟下果果的。”
小姑娘癟癟嘴,還是堅持道:“不要阿姨。”
廖初歎了口氣,“可是舅舅不能一直陪著你。”
果果吸吸鼻子,眼睛裡已經有水花在打轉,“果果,果果是勇敢的小孩,果果會自己照顧自己,嗚嗚。”
她用小肉手揉了揉眼睛,“還有,還有魚魚老師……”
廖初一怔,繼而失笑,“可他也忙的。”
果果眨了眨眼,大顆大顆的眼淚順著滾下來。
果果是勇敢的小孩。
不可以隨便哭的。
可悲傷和恐懼那麼大。
她憋了半天,終究還是揚起臉,哇哇大哭起來。
“嗚嗚,不要阿姨,不要阿姨!”
看小孩子哭,簡直比紮了自己的心還難受。
廖初隻好單手抱起小姑娘,去抽了紙給她擦臉,“好,那咱們先不要阿姨。”
之前偶爾拜托趙阿姨和柳溪他們幫忙照看時,果果也沒這麼大的反應……
果果劇烈地抽噎著,竟然還能抓重點。
“以後,以後也不要……”
廖初啼笑皆非,都不知該誇她敏銳,還是嫌棄這小東西固執了。
罷了罷了,以後再說吧。
突如其來的悲傷令小姑娘哭得不能自已,摟著舅舅的脖子嚎啕大哭。
廖初很快就覺得自己的脖子的都被打濕了。
眼淚?
或許還有點兒鼻涕和口水。
他本想把果果放下來說話,誰知小姑娘越加敏感,死死摟住脖子不撒手。
還蹬了兩下白蘿卜似的小胖腿兒表示抗議。
無奈之下,他隻好抱著小朋友在屋裡走來走去,又輕輕拍著她的脊背,說著安撫的話。
有點頭痛。
廖初下意識望向對麵的八樓。
好像餘渝在的時候,果果總是很快樂。
小孩子到底該怎麼哄才好?
人就架不住念叨。
當廖初轉到第四個圈子時,餘渝給他打來視頻電話。
廖初幾乎是本能地出了口氣,秒接。
誰知畫麵出現的瞬間,餘渝也長長地吐了口氣。
“得救了……”
把自己包得隻露兩隻眼睛的青年幾乎帶著感激地說。
餘渝今天和幾個同學一起來滑冰。
說是同學,其實壓根兒沒怎麼見過麵。
但因為是導師建議的,也隻好照辦。
會選擇在職讀博的人,大多勉強可以說一句事業有成,除了餘渝之外,年齡最小的也已經28歲了。
巨大的年齡差讓本就匱乏的共同話題迅速變得淡而無味。
幾個人從上車開始就是尬聊,等過了兩個紅綠燈,車內已經死一般沉寂。
大家整齊地刷手機。
稍後到了滑冰場,所有人都好像找到了出路:
約好了集合時間,簡單又不失尷尬的道彆之後,大家一哄而散。
餘渝凍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對著鏡頭苦哈哈道:“我不會滑冰……”
滑雪好歹還有柔軟的積雪墊著。
這個可是真冰啊,硬邦邦的,摔一下還不碎了?
導師的本意是好的,讓年輕人們多點交流,沒準兒日後還能互幫互助,相互扶持。
奈何他忘了年齡差這種東西,都是相對的:
在六十歲的老人眼中,二三十歲的都是年輕人。
但在二三十歲的年輕人眼中,三歲一代溝……更何況還是之前從無交流的陌生人。
他還要繼續說,卻發現對麵不太對勁,“果果怎麼了?”
正努力抽噎的肉團子像被按了暫停鍵。
小姑娘遲疑著抬起頭,“魚魚老師?”
她好像聽見魚魚老師說話了。
廖初拍了拍她的小屁股,“是要繼續哭還是跟魚魚老師說話?”
果果吭哧吭哧轉過身來,看清手機屏幕裡的人之後,立刻做出選擇:
她可以既哭又說話!
“魚魚老師!”小姑娘剛有點停滯的哭泣突然二度拔高。
她兩隻手捧著手機,幾乎把濕漉漉的小臉兒貼上去,悲痛到無法自拔。
要不是看見後麵的廖初愕然的表情,餘渝真的要以為出什麼大事了。
“怎麼了?”餘渝耐心安慰道,“出什麼事了,告訴我好不好?”
果果劇烈地哽咽著,控訴著,“舅舅,舅舅要找阿姨!”
餘渝:“……嗯?”
誰要找阿姨?
你舅舅要找什麼?
什麼阿姨?
廖初的眼皮子狠狠跳了下,“是日常照顧小朋友的看護阿姨。”
頓了頓,又補充道:“四五十歲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解釋。
餘渝哦了聲,“小孩子沒有安全感是很正常的,這個事情主要還是要看她的個人意願,強迫的話很可能起反效果。”
人都有逆反心理。
小朋友的想法又比較單純,如果一味強加,隻會讓她更抵觸。
有了手機分散注意力,果果終於肯從廖初懷裡下來。
甥舅倆轉移到沙發上,對著手機屏幕聊天。
廖初捏了捏眉心,“我已經決定暫時擱置了。”
所幸現在果果已經四歲多,具備了基本的自理能力。
隻要熬過這一二年,也就不太需要什麼阿姨了。
如果她實在不喜歡,不找也罷。
大不了自己辛苦點。
果果淚眼婆娑地望過來,“什麼是咯吱?”
廖初失笑,又給她擦臉,“是擱置,就是暫時放棄的意思。如果果果真的不喜歡阿姨,那舅舅就暫時不找了。”
小姑娘就著他手裡的紙巾擤了鼻涕,鼻頭紅彤彤的。
“什麼是暫時?”
幼崽的問題真是層出不窮。
廖初無奈地想。
看到廖初的窘迫,電話那邊的餘渝適時出聲道:“看,果果,好大的湖,漂不漂亮?”
手機鏡頭被高高舉起後斜著俯拍,可以看到一片巨大的湖泊被凍成堅硬的冰麵。
無數遊人踩著冰刃穿梭,濺起細小的冰沫。
岸邊的柳樹隻剩下光禿禿的乾枝條,冬日的陽光斜照下來,將整個冰湖都染成淡淡的金色,瑩瑩發亮。
像一塊巨大的琥珀。
果果就顧不上哭了。
“為什麼湖裡沒有水?”
“因為太冷啦,都結冰啦。”
“那水裡有魚嗎?小魚會冷嗎……”
兩人你來我往交談許久,最後果果順利破涕為笑。
乾站著特彆冷,餘渝就去岸邊租了一輛冰麵自行車。
他把手機固定在車前架上,吭哧吭哧蹬起來。
“你在那邊怎麼樣?”廖初終於能找到機會,說點成年人的話題。
蹬了會兒自行車,餘渝覺得有點熱,就把圍巾往下拉了一點。
“還行,就是……”他想了下,笑道,“就是飯菜都有點鹹。”
以前他從不知道自己是這樣戀家的人。
是的,哪怕是一座租來的小房子,對他而言,也已經有了家的意味。
天太冷了,他的鼻尖凍得通紅,嘴巴裡不斷湧出滾滾白汽,活像一隻行走的加濕器。
廖初笑起來,“多喝水。”
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了下,然後齊齊發笑。
這話真的太像死直男了。
“對了,”餘渝抓抓頭發,有點為難,“我可能要晚回去一天,大後天在這邊有個很難得的講座,我想去聽一聽。”
廖初沉默了下,幽幽道:“早知道就給你帶點乾貨。”
餘渝撲哧笑出聲,“還好啦,四天而已,咬咬牙就過去了。”
其實京城之大,什麼沒有?
隻要用心找,總能找出合口味的飯菜。
但一來,他不想顯得太不合群;
二來……身邊沒有在意的人,不管做什麼都提不起勁兒。
廖初道:“忍忍,回來給你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