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滋味餐廳是京城資曆最硬、風評最好的老派餐廳之一,一直都是無數人心中的饕餮聖地。
多少平頭百姓,都以能去那裡吃一頓為榮。
但最近,餐廳內部,具體說是後廚部分很有點不和諧。
“老爺子從哪弄來的小子?”
“就是,毛長全了麼?就讓他進來!”
雖然還隻是幫助配菜,但老滋味餐廳的競爭多激烈呀,怎麼能什麼考核都沒有就安插了。
所以好多人都不服。
“不是說烹飪大賽奪冠的孤兒麼,老爺子慧眼識珠什麼的。”
“這話說給你,你信?你十來歲的時候乾什麼?你進老滋味的時候多少歲了?”
“嘶,說也是,嘿嘿,彆是私生子吧……”
“哈哈哈,要真那樣的話,可有戲看嘍!沒見少東家這幾天臉上陰得就跟能擠出水來似的……”
老滋味餐廳的後門街上,幾個穿著廚師服的胖大男人大笑起來。
但打頭的那個40多歲的中年男人,卻自始至終沒有參與他們的談話。
笑的那群男人中有個注意到了,悄默聲碰碰碰同伴的胳膊,又拚命使眼色。
一個掌勺不以為意,笑嗬嗬道:“玩笑兩句嘛,胡總廚,您說是吧?”
胡總廚冷冷一眼瞥過來,“彆忘了自己的本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管好自己的嘴。”
玩笑也有五分真,底下的人這麼編排董事長,就很不像話!
他是國內外都頗有知名度的大廚,在老滋味餐廳一乾小20年,資曆十分深厚,連少東家見了都客客氣氣的。
因是從底層摸爬滾打起來的,威望頗重,大家都很敬他、怕他。
見他拉了臉,眾人都本能的站直了。
胡總廚又挨個瞪了他們一眼,這才起身往裡走了。
“準備開工。”
一群白衣白帽稀稀拉拉跟在後麵。
等拉開一段距離之後,最開始說話那個掌勺又忍不住小聲嘀咕起來:
“跟我們衝什麼大爺的款兒……”
當下就有人小聲附和:
“就是,你也乾不了幾年了……”
其他幾人沒附和,但也沒出聲勸阻,隻是默默拉開了點距離。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尤其是後廚這種地方,拉幫結夥搞小團體太常見了。
中國曆史悠久,自然也有許多同樣悠久的行業。
而大約是因為曆史太久了,就孕育出好多熱衷於論資排輩的人。
其實這本也沒什麼。
但人太容易迷失自我,時間長了,往往容易偏離重點,將真本事和人品靠了後,隻一味地盯著資曆看起來。
久而久之,這個行當就成了一潭死水。
死氣沉沉的,沒人攪動,充滿了陳腐的氣息。
像一塊飄在沼澤裡的爛木頭,令人作嘔。
所以老爺子帶了廖初來。
他欣賞這個小子,看見他的時候,像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專注,堅韌,有天分。
而且,老滋味也確實存在的太久了,久到後廚和高層像擠滿了船艙的沙丁魚,太需要扔一條鯰魚進去,活動起來了。
他不知道這個做法能不能起效。
或者說,能讓老滋味多活多久。
但他唯一明確的是:
如果再不趕緊做點兒什麼,老滋味的招牌就要砸到自己手裡了。
廖初很珍惜來之不易的機會。
他覺得這簡直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最好的事。
但有人看他不順眼。
有的時候,有的人,有的麻煩,不是你不去招惹就不來的。
在一次例行巡查時,老爺子親昵地拍了拍廖初的肩膀。
寬敞的後廚裡,仿佛瞬間被人丟了一把火。
連日來積累的不滿和嫉妒,瘋狂燃燒。
這天剛下班,廖初就被人喊出去了。
“小子,過來!”
是那個姓張的主廚。
他好像一直看自己不順眼,經常雞蛋裡挑骨頭。
廖初緩緩眨了眨眼,還是過去了。
他不喜歡暗地裡的勾心鬥角。
如果可以的話,今天一次性說清楚就好了。
他想安心做菜,想讓大家都看看,老爺子的選擇沒有錯。
張主廚原本站在地上,可隨著廖初越走越近,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媽的,這小子不是孤兒嗎?吃什麼長這麼高?”
包括人在內的所有生物,天生對於“大”有種與生俱來的畏懼感。
所以身材高大的人,往往不是施暴者的首選。
因為看上去就不好惹。
廖初隻有十九歲,正處於少年和青年之間,雖然高,可因為幼年營養不良,身材卻很有些單薄。
但他的眼神能彌補這一切:滄桑沉穩,讓人在第一時間就會忽視他的年齡。
當廖初麵無表情看過來時,張主廚本能地有些發虛。
可轉念一想,對方隻不過是個生瓜蛋子,而自己這邊這麼多人,又這麼大的年紀,怕什麼?!
他後退一步,抬手就往廖初腦袋上糊了一巴掌,罵罵咧咧道:
“媽的,看不見這裡這麼多前輩?不知道打招呼?”
“知不知道什麼叫尊卑有序?長幼有彆?”
“老子出來混的時候,你他媽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撒尿和泥巴呢!”
作為曾經的掌門人,老爺子畢竟已經有了年紀。
他就像一頭孤寂的狼王,仍在任上時,下麵的狼崽子就已虎視眈眈。
雖迫於外界風評和往日的威懾力,不敢輕舉妄動,但時間最是無情,這場拉鋸戰的最終結果隻有一個:
權力交替。
老爺子一力提拔的胡總廚也離任在即,後廚已經漸漸失控。
若放在老爺子年富力強,還說一不二的時候,這些人怎麼敢對他領進來的新人如此無禮。
見廖初不還口也不還手,張主廚膽子大了些。
他憤憤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對同伴笑道:
“老爺子如今也是老糊塗了,還以為是當年呢,什麼阿貓阿狗也往咱們這邊塞。”
眾人哈哈大笑。
然而下一刻,卻見那個從剛才起一言不發,任由他們打罵的年輕人猛地抬起頭。
視線對上的一瞬間,幾個人禁不住渾身僵硬,冒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小子,有點邪門!
那是人的眼睛嗎?
陰沉,暴戾,裡麵明晃晃翻滾著敵意,像刀子一樣,把人刺得體無完膚。
不像人。
像野獸。
張主廚忍不住退了一步。
回過神後,不禁惱羞成怒,竟狠狠給了廖初一拳。
“媽的,看什麼?!
不服憋著,老子吃的鹽比你走過的路都多,說你幾句是看得起你!”
常年乾廚師的人手上都有勁兒,廖初被他打得倒退兩步,狠狠撞到牆上,砰一聲悶響。
他低著頭,既不喊也不叫,忽然說了句什麼。
那幾人沒聽清,下意識伸著耳朵上前,“你說什麼?”
話音剛落,就見那小子突然抬起頭來,朝他們陰測測一笑。
“吃那麼多鹽,怎麼不齁死你們?”
他的嘴裡見了血,一張口,鮮紅的痕跡都印在牙齦上,又從嘴角滲出來,看著分外可怖。
幾個人還沒回過神來,廖初已經撲了上來。
像一頭餓狼。
現場頓時一片混亂。
有力氣的人,未必會打架。
但幸運的是,廖初兩者兼備。
隻一個照麵,張主廚就被一拳打倒在地,哼哼著半天爬不起來。
他的幾個狗腿子都特麼傻了,等廖初直接跨坐到張主廚身上,單手拽著他的衣服領子,一拳拳打時,才如夢方醒,一窩蜂地上前拉架。
“媽的,拉不動!”
“草,這狗雜種吃什麼長大的!”
也不知他怎麼就那麼大的力氣,幾個人一塊上手拉都拉不動。
有人急了眼,劈頭蓋臉往廖初身上招呼。
他就跟沒知覺似的,還是一下下,朝著張大廚招呼。
每打一拳,他就說一個字:
“不、準、說、老、爺、子、的、壞、話!”
一群人都嚇瘋了。
這些人在老滋味餐廳待久了,哪怕原來有幾本血性,也被磨平蕩乾了。
都多少年沒見過這樣殘暴的場麵了?
“乾什麼?”
後麵被人從裡麵撞開,胡總廚黑著臉衝出來。
他剛才來後廚檢查巡視,發現有幾個人神色不太對,就過去問他們什麼事。
那些人深知張主廚的德行,也怕鬨出事情來,就把事情說了。
“張主廚一直看不慣新來的小廖,說,說想給他點教訓……”
胡總廚當時就黑了臉,直奔後麵而來。
結果一推門就發現,廖初把人按在地上打,宛如殺進羊群的狼崽子。
雖然結果跟他的預料直接掉了個個兒,但絕不能放任下去。
現在廖初已經殺紅了眼,胡總廚拉了一下,沒拉動,說也不聽。
胡總廚擰著眉頭嘖了聲,突然喊了句,“老爺子!”
廖初舉到半空的拳頭一下子停了。
胡總廚趁機把他拽起來,壓低聲音惡狠狠道:“彆讓老爺子難做!”
當晚。
老滋味集團的董事長辦公室。
麵對一群惡意滿滿的對手都不曾退卻過的廖初低了頭,彎了腰,滿身都是沮喪。
他有點怕。
不是後悔不該動手,而是怕桌子後麵那個人生氣,怕好不容易得來的一點溫暖,就因為一時衝動沒了。
“我有沒有說過,不能隨便動手?”
紫檀木桌後麵坐著一位老者。
他已經80多歲了,眼睛也有些渾濁,說話的時候氣息明顯不穩,但腰杆依舊挺得很直。
廖初點頭,半邊微微青紫交加的臉也跟著晃。
畢竟對方人多勢眾,他雖然打贏了,可身上也著實挨了幾下。
“那為什麼還打人?”
老爺子又問。
廖初猶豫了下,沒有解釋,“對不起。”
老爺子沒有說話,隻是盯著他低下來的腦瓜看。
屋裡忽然安靜下來。
等不到答案的廖初再次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