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走廊過,謝遲注意到牆上掛著許多畫,她多看了幾眼,最終佇立在一副半尺的油畫前。
“喜歡?”
謝遲聞聲看去,廊頭立著一位戴著眼鏡的青年,氣質好,長得十分斯文。謝遲頓時想起薛丁清來,文化人的儒雅勁還真是大差不離。她並沒有驚慌,與他淡淡道,“不好意思。”
“不用道歉。”
肖望雲看向她手裡提的箱子,“你是來給我母親量身的?”
“是的。”謝遲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畫,“這是新現實主義?”
“你懂畫?”
“看過一些畫報,略懂一點。”
“會畫畫嗎?”
“會,不過我畫的是國畫。”
“怎麼改行做這個了?”
“畫技不精,難糊口。”
肖望雲微笑著走近,“我幼年學中國畫,後來轉西畫。”
“現在不是流行中西融合嘛,你的畫裡有幾分意思。”
“我以為你們純國畫會反對這種。”
“還是要與時俱進的,這是藝術與文化發展的必然階段,繼承和創新同等重要。”
“我還有些畫,有興趣評鑒一下?”
謝遲目光平淡地看著他,“芻蕘之見,不好意思,我得回去了。”
肖望雲沒攔她,“那下次見。”
謝遲朝他禮貌性點頭,便離開了。
後來,肖望雲親自來裁縫店取衣服,兩人再次見麵,漸漸熟悉起來,常一起切磋畫藝。再後來,肖望雲去中+央大學任教,謝遲跟著他一起去南京,開了一家裁縫鋪。兩年後,肖望雲被調到北平藝專,而謝遲就一直留在南京。
距上次見麵,已近半年了。
得知謝遲要來,肖望雲很早便等在車站。
火車晚了一個多小時才到。
謝遲拎著兩個大箱子出來,肖望雲一見她立馬迎上去,“來了。”
“嗯。”
他接過她的箱子,“這麼重。”
“塞滿了團線。”
肖望雲笑了笑,“半年不見,清瘦不少。”
“那你得請我好好吃幾頓。”
肖望雲帶她去了旅店住下,一路風塵仆仆,來不及喝一口水,謝遲便打開箱子,給他看一堆捆線,“你記好了,除了紅色、黑色和黃色,其他裡麵都是空的,如果偏巧被查到,能跑就跑。”謝遲蓋上箱子,“這次數量多,小心點。”
“放心。”
“我先送出去,幫你叫點吃的,等我回來晚上再帶你出去。”
“好。”
肖望雲轉身要走,謝遲叫住他,“慢點走,小心,救命用的。”
他笑了起來,“輪到你來教訓我了。”
謝遲坐到床上,向後倒去,“去吧,我先睡一覺,累死了。”
“晚點見。”
……
謝遲來過北平兩次,沒聽過這裡的戲。
與他們一道來的,還有肖望雲的朋友,叫薑守月。乍一看,這兩人的名字還有些般配。
一台戲唱完,薑守月起身,“我去後麵打聲招呼。”
肖望雲柔情脈脈地看著她,“去吧。”
謝遲見薑守月離開,抿了口茶,抵了他一下,“她喜歡你。”
肖望雲頓了良久,“哪種喜歡?”
謝遲挪開目光,看著座上的人們,“裝什麼傻。”
“何以見得?”
“都說藝術家解風情,你倒是一點也不上道。”謝遲斜睨他一眼,唇角微翹,“真沒感覺到。”
“你這麼一說,似乎有點感覺。”
謝遲輕歎口氣,“相貌身世才學,人家配你綽綽有餘。”
“一直覺得她對我冷淡,還以為沒那意思。”
“冷淡是性格,眼裡藏著愛意,隻有你看不出來。”
肖望雲頷首輕笑,“那便好。”
謝遲又看向他,“看來是好事將近啊。”
“承你吉言。”
謝遲舉起茶杯,與他的咣當碰了一下,“那不能叫薑小姐了,得改口叫嫂子。”
“她性子內斂,你可彆亂叫。”
忽然,樓外傳來嘈雜聲,一群穿著便服的日本人闖了進來。
謝遲剛聽到日語,手下用力,緊握著杯子。肖望雲握住她的手,“放鬆。”
日本人要清場,凶神惡煞地將人們趕出去,桌椅推的顛三倒四。
謝遲站了起來,“走吧。”
“把你們管事的叫出來。”
她正下著樓,突然被這一叫嗬震住了。
肖望雲沒反應過來,撞到她的背,怕她跌下去,趕緊握上她的肩,“怎麼不走了?”
那人的聲音像倉促的夜半鐘聲,沉重地敲在她的心口。太熟悉了。
謝遲緩慢走下樓梯,跟著人群往門口走。隻見那為首的男人身材頎長,穿著白襯衫,黃褲黑靴,摟著戲樓老板的肩膀說話,把人嚇得直哆嗦。
謝遲視線緊隨著那人,直至他轉身。
他的臉上掛著戲弄的輕笑,看到了從身前走過去的女子,她的目光宛若一片清霜,頓時將他的笑容凝住。
謝遲心頭一震,腳麵如壓重石,步步沉重。
“快點走,看什麼!”日本浪人重重地推了她一下,肖望雲趕忙扶住她,“這就走。”
白襯衫盯著肖望雲的手,忽然大步過來,一把握住謝遲的手腕,將人拽了回來。
兩人四目相對。
謝遲盯著他,沒有說話,也沒有掙紮。她巋然不動,定定地看著這張熟悉的、又極度陌生的麵孔。
不料眼前之人忽然彎腰靠近她的臉,一副不認識自己的模樣,輕浮地挑了下她的下巴,“哪來的小美人,陪我坐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