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遲不認識此人,但看軍服上的肩章,是個少將,他在這個時候出現,又說了‘我們兩家’,莫不是小池家大兒子?
謝遲見事情有轉機,一直這麼僵持著未必是好事,對何灃道:“放開吧,你先跟他走。”
“不。”
“我不會有事的,藤田清野不會動我,先活下來,後麵的事再說,好嗎?”
“不。”
小池太一聲音緩和些,“瀧二,你鬆開,我不動她。”
謝遲抵了抵他,“這樣下去我們都活不了。”
何灃緩緩鬆開謝遲,藤田清野立馬將她拉至身後。
小池太一朝邊上站著的兩個浪人怒斥一聲:“還不快鬆綁。”
鎖鏈一鬆,何灃直接摔了下去,幾日食水未進,再加受凍高燒,數種酷刑,他的身體早已到了極限,眯著眼無力地望著謝遲。
小池太一讓身後的副官過來扶起何灃,他最後惡狠狠地看了一眼藤田清野,又望向他後麵的女人,“這件事我們稍後再談,走。”
藤田清野筆直地站立,低頭送他們離開。
謝遲正望著他們消失的門口,藤田清野忽然握住她的後頸,用力地掐著杵到麵前。
“你以為他得救了?就像你跟我說的,做夢。羅靈書把小池太一搬過來壓我,但他通共是事實,還有他身份上的疑點,我會一點點全挖出來。就算被送到東京法庭,判不了死刑我也要讓他這輩子都待在監獄裡。”
謝遲不再掙紮,臉上還沾著剛才在何灃懷裡揉擠的血淚,讓她看上去楚楚可憐,“你就不能放過他嗎?”
“放過他?憑什麼?”藤田清野雙手捧住她的臉,“美知還不知道這件事,我妹妹喜歡他這麼多年,你能想象如果她知道了會怎麼樣嗎?她會不會也想要殺了你?”藤田清野擦去她臉上的血跡,“你肚子裡的孩子,要麼打掉,要麼是我的,我會瞞住我的家人,我們的訂婚還作數,上一次我根本沒通知他們來上海,我就是想試探試探你,沒想到你真的想殺我的家人,你怎麼能忍心?我知道你隻是受他蠱惑而已,等他死了,你就會回心轉意。他對你不過是一時起意,我會讓你知道,誰才是最適合你、最愛你的人。”
謝遲扭開臉,按著他的胸膛將他推開,“你就是畜生。”
藤田清野從鼻腔透出一陣陰沉的笑,“我就算是個畜生,你也得一輩子待在這個畜生身邊,你彆忘了,你答應了我的求婚,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我當真了。”他緊握住她的手腕,往身邊用力一拉,“跟我回去。”
……
何灃被送進了手術室,羅靈書站在窗口與小池太一說話,他將副官與隨身士兵全部支遠。
雪下小了些,風依舊淩厲。
羅靈書久未能眠,卻依然保持著冷靜與清醒,開口:“我打聽過了,這件事還未傳出去,藤田清野抓他回來關在紅公館,中日政府都不知道,那日參與行動的士兵應該也被交代過,沒有往外亂說。不知道他具體是怎樣想的,可能顧慮那個女人。他對那個女人用情至深,一方麵想要懲罰,一方麵又舍不得,長久陷於這種憋屈的心境,難免心理出問題。”
小池太一摘掉手套,放入大衣口袋裡,“所以瀧二真的通敵了?”
羅靈書靜默半晌,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事情原委我已經告訴你了,一切皆因那個女人和孩子而起,就算和共./黨有牽扯,那也是暫時的鬼迷心竅,他對帝國的忠心可鑒,這些年你也看到的。”
小池太一握緊拳頭,壓製著滿腔憤怒,“沒出息的東西,讓他被打一頓也好,醒醒腦子,整天渾渾噩噩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不管他有沒有出息,到底是你同父的弟弟,血脈相連。他不能毀在一個女人身上,若是判了通敵罪,且不說保不保的住命,整個家族都會蒙羞,我們日後還如何立足。”
小池太一背過手去,“我會再與藤田清野交涉。”
“雖然是長官,但是莫要激怒他,我看他精神有點問題,萬一刺激到,再做出什麼不利的事。如果事情在他這裡就解決,不敗露出去最好。”
“我明白。”
……
生,還是死?
從被藤田清野抓回來的那刻起,這個問題就一直在她腦海中回蕩。
死多簡單啊,一顆子彈的事,手邊就是一把槍。
可當謝遲每每想要去拿起它的時候,又覺得堅持了這麼多年,不該就這麼窩囊的死去,還帶走這個無辜的生命。
就像何灃在南京時與自己說的,活著就還有希望,活著,才能有希望。
回想那些黑暗的時光,不是也照樣過來了。
謝遲透過那一小扇窗看著外麵的世界。
什麼時候,它才能恢複光明啊?
門忽然被叩響。
藤田清野推門進來,表情看上去很輕鬆,“晚之,我帶了一個人過來陪你。”
謝遲一點兒也不感興趣。
身後傳來高跟鞋的聲音,是個女人,總之不是薑守月,更不可能是阿如。
“七妹啊。”
謝遲微微一愣,回首看過去,眼前的女人穿著駝色大衣,又瘦又高,裡麵穿了藍灰格子旗袍,氣質頗好。她盯著此人的臉,覺得好生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七妹,我是五姐,這麼多年沒見,你不認得我了吧。”
五姐……
叫什麼來著?
喔,謝遙。
謝遲不悅地看向藤田清野,“所以這又是新的人質?”
一聽到“人質”二字,謝遙頓時掩不住臉上的驚慌,眼神不定,無措地站著。
“怕你無聊,找到你姐姐來陪陪你。你不要總把我想的那麼壞,你的姐姐也是我的姐姐。”
“那你就送她走,我不想看到她。”
謝遙欲言又止,默默低下頭去。
“你們姐妹多年未見,我就不打擾了,等會我讓人送些點心和茶水飲料上來,你們慢慢談心。”藤田清野不顧她的話,走到她身前,“我才知道晚之是你的字,你的本名叫謝遲。那以後我就叫你小遲好了,聽你姐姐說,親近的人才會這麼叫。”
謝遲冷漠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藤田清野將她的披肩拉好,“天冷,小心著涼。”說完他就走了出去,還帶上了門。
等腳步聲徹底消失,謝遙才往前微移兩步,“七妹啊,你嫁給日本人了?”
“沒有。”
“那你為什麼在這?他把你軟禁了?”
“差不多吧。”
謝遙打量她一番,心底還是有些怕的,畢竟從前沒給這個妹妹好臉色過,還在她從土匪窩回來的時候說了不少壞話。她低眉順眼地再靠近些,站到離她兩米遠的地方,試圖拉近關係,“你在上海還好吧?”
“嗯。”謝遲到床邊坐下,“你坐吧。”
謝遙挪到小沙發前,緊繃著上身,小心翼翼地坐著,“七妹,你很多年沒回去過了吧?”話剛出口,她就悔恨地想打自己兩巴掌,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三年。”
謝遙見她麵色沒變,鬆口氣,“那你還不知道家裡的事吧?”
“有什麼事?”
謝遙皺起眉,臉上頓時愁雲密布,“我們家沒了,被日本人占了。”
謝遲對此毫不在乎,隨口一問:“謝嘉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