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
因為咳嗽過,年輕人嗓音有些啞。
找什麼找,都不存在的人……哦,可能那個靈感原型裡麵有你。
克莉絲麵無表情想。
既然說到這個地步了,她也乾脆道:“所以,您那天問我有什麼想要的,原來是為了報恩嗎,那大可不必,我們之間並沒有救命之恩。當時如果沒有您駕船,我也會死在那。”
就像是把那次暴風雨說成遊戲一樣,班納特少爺提起這種事都很輕拿輕放。
怎麼會不必呢。
那種情況還會將船向自己駛過來,選擇信任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好人的自己,在荒島上毫不猶豫將食物分享,之後還給他假身份,收留了一無所有的他,提供了足夠體麵的工作,間接幫助他到了意大利……
逐一細數後,所有關於感激的暖意都湧上來,衝擊著他的心。
愛德蒙以為自己會出聲反駁,卻莫名沉默起來。
這時候,從船外傳來了一陣飄渺的歌聲。
克莉絲以為他和當初南希一樣想通了,徹底放下心來,另起話題問:“我們已經到歌劇院附近了?”
愛德蒙比她聽得清楚得多,點頭:“看來又在演《唐克雷蒂》。”
弗倫奇行長家就在附近,他已經聽了好幾夜了,這種時候,牢獄賦予的過人聽力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因為這個“又”,克莉絲笑了。
這部歌劇是作曲家羅西尼根據伏爾泰同名悲劇改編的,年前聖誕節推出後就在意大利掀起了一陣狂潮。
和現代一部電視劇突然火了,那麼會在任何電視台和網站看到,身邊的人都在談論一樣一樣,這部劇克莉絲在佛羅倫薩就不可避免看了三場,昨晚宴會還有一堆人提出願意分享包廂讓她再聽第四次。
克莉絲感慨道:“我已經猜到會有不少人狂歡節扮成裡麵的人物了。”
“您這次狂歡節有什麼計劃嗎?”
年長者順勢問,這句話語氣十分漫不經心。
“有好幾位貴族邀請我去他們家的窗口,我還沒想好去哪一個。”
說到這裡時,年輕人若有所思撫著杯沿。
表情一瞬間像極了昨天和那群鋪了香粉假發們聊天的樣子。
年長者想著,卻全然不知,自己這時候也與先前忐忑在船上等待班納特少爺的模樣完全不一樣了。
他變成了一個優秀沉著的獵手。
愛德蒙唐泰斯從卡德魯斯那裡得知,當年陷害他的人不僅並沒有因為作惡遭到報應,反而一一飛黃騰達,他們發了大財,擁有家庭,地位擢升。
那三個人為了自己所流的血舉杯相慶時,他的父親正在絕望和饑餓裡慢慢死去。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彆人給的痛苦,就以同樣的方式返還,這樣才能被稱作複仇。
這是班納特少爺無意中說的,卻正好擊中他所想。
既然上帝讓他從墳墓和地獄裡爬出來,他就要好好利用這個權利,絕不能超出程度,反而墮落成為那三個人一樣的作惡者,更不能輕輕放下,浪費神甫給予自己的一切。
他已經決意複仇,必須將自己的心摘下來,像是最精密的機器去進行長年累月的計算經營。
如果不將恩情回報,隻要心裡還掛懷著麵前的人,他就永遠無法將生命置之度外。
宴儘時,船恰好停在了離國務大臣住處最近的岸邊,愛德蒙親自將她送到了舢板上。
主人抱歉道:“因為我太冒失邀請,所以我不得已在船上倉促招待您。明天您有空嗎,請務必讓我再請您一頓賠罪。”
這居然還隻是倉促的一頓飯,那明天一定更好吃了。
青年猶豫了一會,才說:“我已經與聖埃蒂安納總督約好了。”
男人表情自然道:“那太巧了,不如我們明天在總督那裡見麵,他在羅馬的住宅是在高碌街吧?”
“您與總督也有約嗎?”克莉絲好奇問。
這個人是繼承了哪個王室的國庫吧,昨天是公爵,現在又是總督。
“我買了一塊采地,恰好是他領下的,所以由他替我轉手‘伯爵’的爵銜,而我什麼時候都可以去領那個無關緊要,卻能讓我出行變得更輕鬆的東西。”
“啊,恭喜您,我能知道是托斯卡納的哪裡嗎?”
“您是外國人,可能沒聽說過,叫基督山島。”
所以麵前的人要從“直布羅陀海盜”直接晉升成“基督山伯爵”了。
年輕人卻笑了:“我恰好知道這座島,本來還計劃去一趟呢,沒想到這麼巧。”
“我能知道您為什麼會相中這個島嗎?”
“我和一個朋友約好了在裡窩那見麵,所以打算趁機出海旅行一下。我看了看地圖,因為這座島的名字才產生了好奇。”
“沒想到您是這麼虔誠的教徒。”
班納特少爺沒接茬,已經下到岸上的人也就不再說話,自然向她遞出了掌心。
以為他是順手扶自己下船,加上夜深了也確實看不清,克莉絲把手伸了過去。
下一秒,有一片溫熱隔著手套貼上了手背。
原來這就是法國人嗎!
歐也妮當初也是,道彆時一言不合就親她的額頭。
國務大臣的弟子忍不住糾正道:“在英國,我們一般隻親國王的手。”
男人笑起來:“我的家鄉,我們會親吻主人的手。”
“既然我們先前約定了一年,您現在又原諒了我,那麼到目前為止,我還是您的星期五。”
“您打算什麼時候去熱那亞?”
克莉絲一愣。
愛德蒙繼續道:“雖然您說不必在意,隻是既然您當初收留了我,也請給我機會,讓您做島上的第一個客人。”
沒等克莉絲回話,變窄的河道對岸突然響起了噗通落水的聲響,接著就傳來了女性呼救的聲音。
這一下來得太詭異,攥住手杖,克莉絲的背後已經繃緊了。
愛德蒙卻不為所動,隻是衝著啞仆做了個手勢,仍在黑暗裡靜靜仰頭看著她,似乎還在執著等她的答案。
阿裡得到命令,跳到船上,伸出長杆,像是捉魚一樣把農家少女提到了船上。
少女趴在一邊嗆了一會水,啞著嗓子道謝,撐著身子起來,突然吹了三聲口哨。
不出兩個人意料,下一秒,他們附近被數不清的火把點亮了。
光下,雪亮的馬|刀泛著冷光。
克莉絲歎了一口氣:“看來我應該聽老師的話,晚上不要出門的。”
愛德蒙笑出來,聲音卻很冷:“我想,您是被我牽連了。”
他看了看船上,隻有班納特少爺,阿裡,還有那個來試探他們人手有多少的“少女”。
足夠年輕人應付了。
“阿裡,帶他先走。”他沉聲吩咐。
克莉絲沒反應過來時,忠誠的仆人已經用長杆推了岸邊。
未來的基督山伯爵負手,獨自站在岸上,身影越來越遠,和昨晚廊下遠眺著的阿拉伯人重疊了。
這次,有了強盜包圍著的火光映照,克莉絲看清了他的眼睛。
他始終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