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投機商的敏銳就表露出來了。
克莉絲捫心自問,自從上輩子為了複仇的算計後,她確實會不自覺把人際關係的來往分得很清楚。因為知道沒有人是可以永遠依靠的,也沒有任何人有義務對自己的生活負責。
如果虧欠了彆人什麼,她會非常沒有安全感,就好像將把柄落在了那個人手上一樣。
這樣想,說不定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逃犯先生才這麼執著要向她報恩。
克莉絲將最後一點啤酒喝完,站起了身。
杜朗難以置信瞪她:“我發自肺腑說了這麼多,你就沒點表示的嗎。”
“要表示?”
克莉絲揚眉說完,一巴掌糊到他後腦勺。
“給我以後少看點戲。”
到了約定會麵那一天,愛德蒙唐泰斯起得很早。
天還未全亮,他一腳走出基督山島的洞窟,看向天空,麵色也跟著慢慢沉了下來。
就像是一年前的今天,他們初次見麵一樣,暴風雨要來了。
似乎是因為那天他所展示的船技,班納特少爺對大海的危險並沒有意識,當初離開荒島時,對方也是躍躍欲試說自己覺得這一切很刺激。
憑借水手的直覺判斷,這場暴雨的規模或許沒有那天那麼大,但是這種時候出海絕對是件冒險的事。
現在他希望年輕人能爽約了。
他們約定的時間是下午兩點,懷表上的分針還有一格時,愛德蒙又一次走了出去,望向裡窩那的方向。
兩點時,海麵還是一片波濤洶湧,沒有任何船隻,天空準時下起了豆大的雨滴,天際也是一片陰沉。
愛德蒙站在原地,啞仆自然是默不作聲,隻能跑進去舉了一把傘,又給他披上鬥篷。
半個小時後,愛德蒙鬆了一口氣,正要回去,遠遠卻看到了一片煙氣。
是一艘大汽船。
這種天氣還不算特彆惡劣,汽船當然有底氣出港,不過小班納特先生肯定不在上麵。
汽船是鐵鑄的,吃水極深,基督山島本來就是一大塊突出海麵的岩礁,附近的環境極其複雜,隻有小舟才能靠近,而且還必須熟悉下麵的暗礁分布,這也是海盜和走|私販子會選擇這裡做中轉站的原因。
結果,汽船就向著基督山島的方向過來了,很快又不敢再靠近,隻是慢慢放下了一艘救生艇。
愛德蒙已經僵在了原地。
救生艇在前進,他卻隻能看到那一個人。
這段距離突然變得很遠,但是有波浪送行又非常快。
他的客人就這樣披著鬥篷,踏上了他的島嶼,因為不能撐傘,頭發已經被打濕了,順服貼著麵頰,好在麵色還不是很蒼白。
愛德蒙接過阿裡遞來的傘,走上前,伸手就要將這個毫無危險意識的人拉回去,卻被閃開了。
“很抱歉,我不能在您這裡做客啦,老師恰好給我買了今天的船票,而且家裡有些事情,我也沒辦法換其他船走。所以,我是來向您辭行的。”
愛德蒙說:“既然情況特殊,您可以不用過來。”
克莉絲卻笑了,打趣道,“要我做一個向您一樣不告而彆的人,這樣就扯平了嗎?”
“很危險。”他短促說。
她歎氣,“確實很危險,那兩位水手先生收了我整整五十鎊才願意送我過來呢。”
愛德蒙隻是沉著臉看她。
“你不是說了嗎,向上帝撒謊,才注定會命喪大海,而我來這裡,是為了不違背和你的約定,”克莉絲灑脫笑了,“既然有上帝保佑,我又怎麼會沉船呢。”
愛德蒙突然笑了。
自認識以來,克莉絲從沒聽他這樣笑過,過去的笑音是低聲而醇厚,這次卻悲壯而嘶啞,像是因為無數次的喊叫而損傷了聲帶,所以情緒激動時,會發出如同金屬磨礪的難聽嘶聲。
隻有在地獄裡煎熬過的人,才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他用一種譏諷而安詳的目光看她,笑容卻憂鬱又溫和。
“我從沒想過,會從您這裡再一次得到我以為再也得不到的禮物。寬恕我的失態吧,我已經嘗過太多次失望的滋味了。”
克莉絲定定看他,突然說:“那麼,您還得接下我的另一個禮物。”
他一怔。
克莉絲說:“恰好到今天是一年,您已經履行了這個誓言,不必再做星期五了。”
“而我猜,您或許是向誰做出了許諾,一定要向我報恩。”
“既然受益人是我,那麼請讓我來裁定一切吧,您已經用珍貴的友情做出了回報。現在,我要用它把您從這筆交易裡贖買回來,交還給您自己。讓您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海麵上的天氣變化極快,她說這段話的這時候,天邊竟然放晴了,光投射到還在滴水的發梢。
“今天起,您自由了。”
愛德蒙垂目看著克莉絲。
那是阿裡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神情,目光仿佛能看透眼前人的靈魂最深處的角落,滿是任何人看了都要動容的柔和。
那麼專注,情不自禁。
連他自己也未曾發覺。
愛德蒙低聲道:“所以,塞西爾——”
“塞西爾隻是我的中間名而已。”
克莉絲脫下手套,大大方方向他伸出手,“克裡斯蒂安·班納特。”
愛德蒙錯愕看她。
Christian.
Chris.
難怪年輕人想要來這裡看看。
他突然笑起來,並沒有回握,而是虛攥了指尖,頷首親吻她的手背。
“那麼,您成功了。”
“您將我放在上帝那裡的一半,贖買了回來。”
“剩下的那部分,我會自己去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