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回意大利了?”
克莉絲吃驚看過去, 以至於直直對上了神甫的眼睛。
“是的。在英國的事務已經辦完,我必須回去了。”
愛德蒙拿過一張乾淨的稿紙, 握住她親手削的羽毛筆,寫下了一個地址,推遞過去,“歡迎你隨時來信,我雖然喜歡外出遊覽, 但是留在這裡的仆從會知道我的行蹤, 可以隨時幫忙把信轉交給我。”
克莉絲接過,是用意大利語寫的, 字跡鋒利遒勁。
——羅馬,斯帕達親王府
克莉絲好奇道:“原來您是這個府上的神甫嗎, 這個姓氏聽上去很耳熟, 可惜我在羅馬時沒有榮幸見這位親王。”
愛德蒙解釋:“斯帕達一族已經沒有後人了,我的老師當年侍應的就是最後一位斯帕達親王,他是親王最信賴的秘書。”
“斯帕達親王雖然身份尊崇,卻窮困潦倒,隻有這座祖上傳下來的府邸和卷帙浩繁的書房, 所以臨終前, 親王將這一切遺贈給了他,現在, 這些又成為了我的財富。”
法利亞神甫就是在書房裡發現了基督山島寶藏的線索。
經過周轉努力後, 愛德蒙想辦法以“布沙尼神甫”的身份名正言順獲得了這座府邸, 定時在此請人為法利亞神甫和斯帕達親王做彌撒。
克莉絲點頭, 捏著地址認真而鄭重說:“我會給您寫信的,也請您一路保重。”
沒有網絡和飛機的時代,人與人的距離變得很遠,她已經習慣了分離,不過還是頭一次有年紀這麼大的朋友,所以克莉絲尤其珍惜和這位博學老先生的相處時間。
因為眼前人話裡不自覺帶出的失落,愛德蒙的目光變得溫柔起來。
離開馬賽時,自己趁著少爺沉睡時不告而彆,在基督山島,他又因為赴約和那番話心潮翻湧、無暇他顧,他的小朋友則為吻手禮的冒犯而漲紅臉,氣惱登船離開。
先前兩次都沒有好好道彆,這次他總算聽到了這個人的不舍。
“謝謝你,克裡斯,你是我這次出行最寶貴的收獲。”
剛走到書房門口,伊麗莎白就聽到了這句話,就像是那天見到他們在樹下對視,心裡突然驚跳了一下。
這句話的語氣如同情難自禁,因為過於豐沛的感情使得聲調微微顫動,連聲線都變得年輕了不少。
已經習慣與男性打交道的六妹對此似乎毫無察覺,反而低聲回應:“認識您我也很高興。”
伊麗莎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推開了門,毫不掩飾打量著神甫,很自然用驚奇的口氣說:“很抱歉,我無意聽到了你們的對話,神甫先生,您要離開了嗎?”
布沙尼神甫站直身,對她非常客氣而正式道彆,並表示自己現在就要出發了。
男主人辦事在外,莊園的女主人自然要將他送到門口,三個人一起往外走時,伊麗莎白注意到,年長的神甫即使在和自己說話,也不時情不自禁要看一眼克莉絲,似乎因為臨彆在即,幾近到了無意掩飾的地步。
伊麗莎白心中咯噔一聲,幾近嚴厲去看這位出家教士,對方卻真誠溫和回視,目光意外眼熟,可是她一時想不起來,隻能眼睜睜看著神甫和六妹握手道彆。
達西和附近的莊園主開了一下午會,回到家時天色已經昏暗了,一臉意外被男仆帶去了飯廳,桌上是喜歡的菜,還有嬌妻在側,光是被溫柔看著,他都能乾吃一片麵包。
有媳婦真好!自己當年如果不猶豫,哪裡還有賓利炫耀的份!
費茨威廉·達西今天也在紮自己兩年前的小人。
伊麗莎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看到刀叉停下了,關心問:“是不是有點涼了?”
達西搖頭,為了安她的心,還誇了一句:
“很香。”
伊麗莎白失笑掩嘴,“你拿這個討好我沒用,反正不是我親手給你做的。”
說到討好,她突然睜大了眼睛,合掌驚道:“我說為什麼那麼熟悉!”
達西:“什麼?”
“你們的眼神一模一樣!”伊麗莎白越想越後怕,“幸好神甫已經離開了,我還在想,他到底是臉皮太厚,還是毫不自知,這麼說自己都沒意識到了——”
“等,等等。”
信息量有點大,達西連忙伸手握住安撫她,“我不太明白,神甫走了?什麼眼神?”
“神甫剛剛晚餐前告辭離開了,”伊麗莎白先回答了頭一個問題,“我正好比較有空,所以去藏書室親自叫克裡斯,正好撞上他們道彆。”
果然隻有小舅子才能讓夫人變成這副要原地打轉的雞媽媽樣子。
達西語氣禁不住有些酸,“然後你發現了什麼?”
伊麗莎白看出他在想什麼,無奈覷了他一眼,又繼續解釋道:“布沙尼神甫看我的眼神,和你當初看舅舅和舅媽一樣。”
怎麼又扯上加德納夫婦了。
達西困惑回視,“我看舅舅什麼眼神?”
伊麗莎白無奈道:“你還記不記得,我頭一次拒絕了你的求婚,你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後來你對舅舅他們就非常客氣,似乎要博得他們肯定,好用這種態度討好取悅我。”
連自己的感情路都繞了個大彎子的英倫直男更茫然了:“這和神甫看你有什麼關係。”
伊麗莎白漲紅了臉,又走到附近探頭看了半天,確定仆從為了給他們兩個人空間都不在,才咬牙低聲委婉說:“柏拉圖!”
“你不會忘了,那位布沙尼神甫是個羅馬人吧?”
這個結論實在太驚悚,連達西都禁不住瞪大眼睛,下意識想說不可能,聯想起小舅子那副隨著年紀增長更加精致秀美的希臘美男子臉,又想到神甫其實十分愛好並潛心研究哲學,也噎住了。
達西是個鋼鐵直男,但是對這方麵並非不知情。
不僅倫敦街頭有不少男|妓,公學時也有這種風氣,一群血氣方剛的小夥子被關在寄宿學校裡,時下的教育裡也都會學希臘語,總會有那麼一些偏好不同的。
英國法律對此嚴令禁止,發現就會判處絞刑,不過大家都不拿到明麵上,而且這種案子很難拿到切實證據,畢竟證人站出來也等於自曝尋死。因此上流社會對這一切心照不宣,如果有人試圖以此為把柄攻訐仇敵,也都會被反過來控告侵犯名譽,還不如提出決鬥來得實在。
即使這樣,想到他們是因為自己介紹才認識的,達西也還是起了一身冷汗。
伊麗莎白到底敏銳心細,明白那個眼神後,很快就猜出實情,所以反過來安慰道:“你想多了,我覺得連神甫自己都沒發現,幸好他已經走了。”
達西一臉後怕點頭。
知道克莉絲是女孩子,而且六妹向來很有數,伊麗莎白得到了結論就很快放下了。
達西卻對這件事上了心。
剛擔心完妹妹被吸引,又被告知客人的迷戀,小舅子從惡龍瞬間升級成了人間行走殺器,還是男女老少通殺的那種。
布沙尼神甫那邊根本不能放鬆警惕。
達西自己深有體會,通信比見麵更可怕,戀愛初期,他和伊麗莎白一說話,她偏見就加深,後來他寫了一封發自肺腑的長信,她才對他改觀。
於是克莉絲第二天一早被二姐夫告知,既然論文完成了,就不要拿筆了,藏書室鑰匙他也會收好,讓她好好休息放鬆一下,想去哪玩都行,還非常土豪作風給她讚助了足夠跑去世界另一頭的旅費。
克莉絲把錢推回去,狐疑看他:“你今天不用去開會嗎?”
就像浪博恩有很多的佃戶一樣。彭伯裡並不隻包括他們所在的大宅,還有不少的農莊和村莊,他們都要向二姐夫繳納地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