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麗莎白沒回答,隻是鼓勵看她。
克莉絲繼續道:“我見過不少把什麼都當做理所當然的人,滿口‘這件事很簡單,不如你幫我做了’,不管彆人的感受來麻煩身邊的人。
“我討厭這樣的人,所以我不會做這種人。我也不喜歡虧欠人情,因為這樣彆人再來找我,我就沒辦法拒絕了,那會讓我很被動。
“不管什麼事情都不要指望誰,幫忙是情分,不幫是本分,我就是這樣想的。”
小姑娘說到後麵聲音變悶了,甚至有點賭氣的意味,好像是在說給誰聽一樣。
伊麗莎白敏銳察覺到了,即使不想探聽,但是問題的症結就在這上頭,所以抬臂摸了摸她的發頂,輕聲問道:“有誰責怪你啦?”
克莉絲莫名覺得鼻子一酸,掩飾一樣仰頭,看了看不知道又飛去哪了的格裡芬,說:“我才不會因為一個人提出這種事情就反思我自己,隻是有好幾個朋友都這麼說了。”
伊麗莎白笑了,沒有拆穿她,隻是想了想,才說:“這樣吧。最近說這句話的那個人是怎麼說的,你說給我聽,我來幫你分析看看,是不是他在胡說。”
想到二姐的喜惡都很直接,而且特彆向著自己,是個好機會讓二姐把神甫拉黑,以免他再接近自己的家人,克莉絲直接挑明了是布沙尼神甫,把基督山伯爵和議會工人這些不能說的部分略去,著力說這個人不僅跟著自己,還惡劣揣度她的性格。
……明明也知道六妹的本事,連她這個做姐姐的都相信克莉絲的能力,這個人卻還是要親眼確定一番,才能放心離開。
這不就和當初莉迪亞私奔的消息傳開時,賓利一定要到浪博恩親自看看簡,因為想要保護她,並安自己的心。
想到當初自己還把賓利的這番心思解釋給克莉絲聽了,伊麗莎白心下驚跳,忍不住慶幸,六妹沒有任何感情經驗,也從來不會在這方麵舉一反三。
這個念頭不過一瞬,達西夫人總算與丈夫戰線統一,將意大利人徹底放進了拒絕往來和警惕名單裡。
伊麗莎白接著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克莉絲身上。
如果站在這裡的是簡,這時候會溫柔耐心鼓勵她,表示這正好說明了她是一個獨立的人;瑪麗則會拿出無數典籍裡的例子來表示讚同,認為這個想法很正常;凱瑟琳可能會安慰克莉絲,說不定還要自己先掉眼淚;莉迪亞就會滿不在乎表示她想太多了,根本不必在乎其他人的看法。
但是克莉絲麵前,是家裡最敏銳有主意,能夠從語言裡看透本質,而且直言不諱的伊麗莎白。
她認真道:“你說的很對,但是比起你說的那種人,其實你也隻是走了另一個極端而已。”
克莉絲不服氣,伊麗莎白已經抬手示意,接著說了下去,“那種麻煩其他人還不懂感恩的人,當然不值得我們去效仿。”
“你說你不喜歡彆人麻煩你,可是我們呢?我不知道你怎麼和朋友相處。但是很多時候,家裡的事情你都會默默扛下來了,你也從來沒有說被我們麻煩了。”
克莉絲說:“因為你們不是‘彆人’啊。”
“沒錯,”伊麗莎白說,“朋友和親人都是不一樣的。那麼,既然你不怕被我們麻煩,那你為什麼不願意麻煩,或者說也多依靠一下我們呢?”
“你有沒有想過,你說話非常謹慎,什麼都考慮得很周全,也非常擅長揣度其他人的想法,就是因為你常常站在其他人的角度考慮,這或許是個善良的習慣。”
“可是……”
伊麗莎白擔憂看她,“克莉絲蒂娜,你這樣會很累的。”
莉迪亞私奔後,六妹是家裡唯一一個沒有生氣失望的人,甚至還默默把這件事處理了,從頭到尾甚至沒有期許過感謝,隻是很實事求是要將這件事解決。
就像是經曆過什麼,所以對所有人都不抱希望了。
所以她好像對誰的期待都很低,也根本不期望任何人幫忙,彆人做出什麼事情都不會讓她在意,付出什麼也從來不指望有人感恩。
克莉絲說不出話了。
伊麗莎白用一種很溫柔的目光看她,像是在看一個努力學習走路卻跌倒了的孩子。
“其實你也不用擔心,因為我發現,你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
“就像你今天想到來找我,我並不覺得你‘麻煩’,相反,我很開心,因為你願意告訴我這些心事,我收到了這份信任,所以也會用信任回報你,以後遇到什麼事情,我也會先想到你。”
“人與人之間的交情,就是有來有往才能建立起來啊。等你發現我們之間完全計較不清的時候,我們就不僅是血緣賦予的姐妹,在精神上也是很親密的人了。”
坐在去學校的驛車上,克莉絲還有些失神。
南希也說,她和過去不太一樣了。
克莉絲垂了眼。
——向司法訴諸無門,被親人落井下石,被友鄰拒之門外……會選擇複仇這條路的人,往往已經走投無路、孤立無援了,根本不會有耐心去等待這種不知在何時的懲罰,當然會不擇手段,向另一個世界尋求力量。
“您經曆過那些嗎?”
當時,星期五是這樣問她的,小心翼翼,帶著期待。
……因為那就是她。
開學總是忙碌的,克莉絲很快就沒心思再去想這些了,直到她終於閒下來,才終於收到加德納舅舅轉寄來的信件。
現在知道寄信人就在英國,還就在自己身邊,再看這個蓋了羅馬,彭伯裡還有倫敦郵戳的信,又因為時間過了這麼久,克莉絲也沒氣了,甚至覺得有些好笑。
她倒要看看,這個人在暴露身份前,和自己隔著一堵牆一本正經寫了些什麼。
火漆似乎是基督山伯爵的爵位紋章圖案,因為幾經轉寄的波折,已經磨損得看不出來原先具體什麼模樣了,克莉絲坐在宿舍裡,拿拆信刀開,展開了寫著意大利文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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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山伯爵致班納特少爺:
我已經開始學習書信禮儀,您的建議對使我受益匪淺,尤其您再次友善原諒了我,並慷慨提出願意與我通信——實話說,您“委婉”的表達方式讓我開始懷念在馬賽的時光了。
我承認那些拙劣的把戲,卻無法答應您不會再犯。
因為麵對您,我的行為就變得連自己都不確定起來,連我自己也非常困惑,為此我想了很久,最後結論是,或許是因為第一次麵對這樣的感情,所以還不太擅長應付。
沒錯,在您出現之前,我是沒有朋友的。
您或許會問,什麼樣的人會沒有朋友呢。
我年輕的少爺,我的出身比您低微太多,所以您或許不知道,一個租著頂樓的人,有比自己大四十多歲的老父親,那麼他的生活裡,除了出海,就隻有照顧陪伴他了。
我太知道被欺騙是什麼滋味,所以我向您承諾,並向上帝發誓,這封信裡所有話都是肺腑之言。
我的書信老師說,按照禮儀,除了回複上一封信的內容,還應該禮貌給出新的話題,不讓朋友無話可寫。
可是我覺得,您的生活實在比我精彩更多,似乎不需要我給您提供話題。
您是個善談的人,我猜想您和您的情人寫信,假使那位夫人給您寄一片玫瑰花瓣,您也能寫出長詩回應她,您在倫敦,想必也如羅馬一樣,有無數仰慕您的姑娘,您的同窗好友,說不定會用敞篷的馬車(克莉絲挑眉)載著您去各種新奇有趣的地方遊覽。
您還很年輕,世界裡滿是愉快,對什麼都充滿好奇,未來也充滿希望,所以請多分享一些生活給我,我將甘之如飴。
至於我這樣突然暴富的人,生活裡也就隻有那些金幣了,我姑且試試寫給您看。
您所認識的我沒有去過英國(克莉絲:“哼,文字遊戲。”),但是因為那裡造就出了您,那麼我就會對這個我過去抱著偏見的國度產生出新生的好感。
希望您知道,我做什麼都很認真專注。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