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罪犯因為毒|藥而痙攣嘶叫時,愛德蒙才在座位上動了一下,很快又強迫自己死死看著這樣的一幕。
他將要麵對的三個人不知要陰險狡詐多少倍。
他們會惺惺作態,會偽裝懺悔,在他們血淋淋的發家史裡,哪一次不是騙過了他們侍奉的人和信賴他們的朋友?
這三個人為了達成目的可以不擇手段,早就把人的心扔掉,換成了蛇蠍的毒液。
要擊敗這些人,他不能有任何漏洞,必須舍棄一切感情,變得比命運更加冷酷無情。
交代手下將罪犯移交給早就等在家中的警長,讓巴浦斯汀送農夫離開,愛德蒙踏上馬車,打開妝匣和懷表。
時間正好。
前往倫敦的汽船因為天氣原因“晚點”,人們無所事事呆在甲板上,直到開船的最後一秒,看到一個披著鬥篷的幸運兒趕上了。
“勳爵。”
侍從早已經在頭等艙裡等著了,見到金發英國人冷淡點頭,才彙報:“您將在下周進宮覲見。”
從決定複仇的那一刻起,愛德蒙沒有一天停止過對複仇的準備,即使和克莉絲的邂逅,也都是意外之喜。
他訓練自己、鋪陳勢力,就像是出海前準備乾糧和淡水,調查仇人的過去和現在,就像是查探對手的兵力。
每一步都在幫助他不斷擬定修正出新的複仇方案。
原計劃裡,這一年他本應該繼續呆在英國,不僅可以調查仇敵之一當年向英軍出賣法國的事情,在這個第一強國運作鋪墊更多的勢力,完全將威爾莫勳爵這個身份做好……他甚至找好了射擊的老師。
可是還是出現了意外。
愛德蒙背棄了複仇和教義,不受控製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入獄前的水手傻乎乎什麼都不知道,入獄後,他也隻顧著與冷酷無情的命運和痛苦抗爭,甚至在後來,將自己看做上帝的複仇使者後,他是有些自負的。
得到寶藏後,愛德蒙逐漸明白,他的富有足以讓他跳出很多局限,想要達到某種目的時,他完全有資本直取近道、任性而為、不受約束。
不必在乎任何人,那些人自然會追捧並為他找出無數的理由來,所以他可以輕視很多社會準則。
社會準則……
妄想一個注定得不到的人,阻攔他的又何止是信仰和社會準則呢。
在看到演講台上耀眼過分的人時,愛德蒙突然想起了那個紅發馬賽賊首的話。
——這種小夥子,有大好前程,她已經跌到泥裡,配不上他,自然是狠心離開了。
廣場聽完演說,他幾乎是狼狽倉促逃離,給貝爾圖喬留下一封口信,隨便扔了一袋錢就坐上了前往阿姆斯特丹的船。
離開這一年裡,他轉而曆練自己,因為原先安排,在英國的計劃也隻能緩慢維持下去,所以他人在其他國家,“威爾莫勳爵”則繼續在倫敦活動。
直到現在要覲見英王,不能再遠程操控,愛德蒙才不得不踏上了這片土地。
愛德蒙從舷窗往外看時,突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你也有這麼久沒回國了,去和家人見麵吧,塞西爾會來接我的。”
國務大臣竟然就在隔壁房間,話裡的意思是,克裡斯班納特這時候就在碼頭。
他雖然一直在與他的“朋友”通信,信裡隻談自己所在地的風景人情,對方毫不知情,以為他確實在旅行散心,所以隻拿些瑣事交換,他也發現,來信這一年的地址都在更南方的沿海城市和劍橋,似乎刻意回避著倫敦。
現在他知道,年輕人就像他逃不掉的宿命,也回到了倫敦。
“威爾莫勳爵”太特殊,即使上次沒有被發現,他接下來的活動,也絕對會引起對方注意。
這下,即使是愛德蒙,也覺得前路微茫起來。
就像眼前這片迷霧一樣。
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氣候環境,再加上入冬後家家燒炭取暖,十二月的倫敦幾乎是整個浸在霧裡。
煤炭粉塵凝結出的霧才沒那麼浪漫,濃度高的地方甚至帶點黃色。
克莉絲拿帕子掩了鼻子,站在馬車邊張望,終於從一群被高斯模糊的身影裡認出了費爾德侯爵。
——畢竟白色假發是真的很顯眼。
“老師!”
她伸手招呼。
一個披著鬥篷的人正好經過,聽到她的聲音加快了腳步。
克莉絲隻瞥了一眼,這種能見度也看不出什麼,轉向疾步走過來的老師,拿過了他手裡的箱子。
老紳士自然不會來什麼闊彆已久的擁抱,隻是認真打量了一番,微笑說:“你看起來怎麼沒長個子?”
克莉絲:“……”
這種關懷還不如算了。
“班妮這個身高正好,南部男孩子這樣才可愛啊,”侯爵夫人在馬車裡笑著說,“比拿破侖高就行啦。”
和老師重逢不過一分鐘,克莉絲就遭遇了夫妻雙重紮心,幾乎可以預見未來的男女混雙虐徒日常。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還是太天真了,要什麼未來發生,就是現在。
老紳士上馬車後,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說這次任務圓滿完成,自己至少七八年內不會出國公乾了。
之後就伸臂靜待著侯爵夫人歡呼撲了過來,好歹顧忌著還有弟子在一邊,老夫少妻隻是抱了一會,很快改為攥著妻子的手,一麵微笑聽她碎碎念規劃未來。
後麵就不免聊起了克莉絲。
話題從“你這麼叫他,這小子哪裡像兔子了”,一路向著“他回國後沒有和彆的女性來往”狂奔。
慘為兩口子溝通感情時談資的事情,克莉絲也不是沒有體會過,二姐夫和二姐就很喜歡聊她,達西說漏嘴了好幾次,句式一般是“你姐可不是這麼說的”、“你姐姐告訴我”。
但是還是頭一次聽現場版。
克莉絲在城府老師和真相師母的麵前隻能安靜得像個鵪鶉,看了眼到碼頭後就非常明智坐到車夫身邊的管家,自我安慰了一番單身狗的清香,還是不要出去吸霧霾了。
等到了外交大臣在倫敦的住處,師徒倆轉到書房交流。
看過她的成績單,又隨便抽查了幾個書單上的問題,費爾德侯爵滿意點了點頭,“我一直很相信你的自覺性,至於暑期在海關的實習,我也收到了你上司誇獎的來信。”
“我隻能給你指路,走到什麼地步,都是靠你自己,這方麵不必謙虛。不過有些話我不方便寫在信裡,現在終於見麵,所以,我得好好誇誇你。”
他鄭重道:“文章和演講都做得非常不錯。或者說,超出我的想象。”
克莉絲坐直了身子。
果然,他老人家話鋒一轉,“但是也暴露出了一些不小的問題。”
“你演講那天,我要求人記下了你的講稿和互動內容,寄去維也納,我抽空研究後發現,你太保守了。”
克莉絲忍不住說:“可是我都這麼保守了,您後來還讓我急流勇退……”
侯爵搖頭,笑了,“這又是另一回事了,改天我再給你上這堂課。”
“我發現,論文,你每一個詞都要做到精準,就怕出現一點疏漏;演講,(可能是你過去的職業影響?),你似乎擔心得罪誰,很多話都說得很含蓄,每一句都有回轉補充的餘地,所以議員工人甚至貴族,方方麵麵的想法你都要不自覺照顧到。”
“你有沒有想過,一個過於圓滑的人,很容易讓人提起戒心。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儘善儘美的,費儘心思要討好自己本來拉攏不到的人,反會得不到任何一方的支持,進而喪失自尊,還不如一開始就做好自己。”
“除此之外,演講裡,你極力去遷就聽眾的水平,這點沒有錯,我們要看清楚自己麵向的群體,不過有點失去自我風格,你和我聊天時可不是這樣沒有鋒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