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帥卻笑了。
“年輕氣盛。”
有了這個風波,威靈頓元帥沒有多客套,直接轉入正題,請國王借一步說話。
國王和元帥去談公務,另外兩位訪客就被自由放生,由近侍領著,去了城堡裡其他藏畫房間。
侍從站在門外微笑道:“兩位先生慢慢看,我在外麵恭候,還有很多房間。”
大門被推開後,克莉絲也被小小震撼了一下。
國王陛下果然很風雅,他即使收藏畫,也不會就像是美術館裡一樣規矩排布,一個房間裡擺放的數量不是特彆多,一幅畫掛在什麼位置,都要結合著牆色和附近的家具陳設,風格和色彩搭配得非常統一。
說是看畫,不如說是看他的藝術風格。
門被輕輕帶上,屋內隻剩下兩個對“威爾莫勳爵”身份心知肚明的人了。
克莉絲自認為掌握著勳爵的底細,所以對他很放心,這時候得了機會,終於可以問進城堡前沒能說的問題了:
“為什麼您會把身份的秘密告訴我?”
假勳爵愣了下,把目光從風景畫移開,看過來。
“因為你已經知道了,沒什麼好藏的。”他冷淡說。
她當時隻是隨口說了口音問題,這都能聯想到真相嗎。
克莉絲的職業素養提醒她,這已經越界了,明智選擇轉移話題,低聲聊起麵前的畫來。
威爾莫勳爵不愧能和國王聊得來,雖然冷言少語,但是評述的話都很到位。
這個房間裡多是風景畫,因為偽裝所需,克莉絲對光影透視頗有研究,看得還算儘興,不過她更偏好有故事背景或者人物情節的油畫,看出國王有點分類分流派擺放的意思,便詢問侍從能不能帶她去那些房間。
不過見了兩麵,交情一般,大家沒必要紮堆,克莉絲出於禮貌側頭問:“您呢?”
威爾莫勳爵垂目看她。
“都聽你的。”
於是兩個人還是結伴前行。
於是……他還是沒辦法拒絕和這個人呆在一起的機會。
因為突然湧上來的無力感,理智的那一麵開始譴責愛德蒙。
——這樣感情隻會影響你的複仇。
——可是,就是這個人給了我複仇的定義,讓我走上這條路的。
他心緒複雜之下,麵色變得更加冷淡,試圖在進那些空曠的大房間後和對方保持距離,分頭去看畫。
因為在溫暖的室內,年輕人換了輕便的短披風和低跟小皮靴,露出了原本被長靴包裹的雪白長筒襪,在厚絨地毯上無聲走著,一條墜了寶石的吊襪帶隨著腳步搖曳。
愛德蒙被那顆寶石折射的光晃到,才反應過來自己在看什麼,甚至已經不自覺記下了他的“朋友”到底喜歡什麼類型的畫,在哪些人像前做了更多停留。
大部分人物畫分為宗|教題材和神話題材。
年輕人舉例子時常常說神話,自然很喜歡神話題材,相反,在宗|教題材的畫前很少停留。
英國的教派不同,他們不歸教皇管,教會統治權是自己國王。
年輕人會在國王麵前非常從容胡說八道。
那本法語“手冊”,說不定就是他的法國情人贈送的,所以根本不在乎教義規定,已經被年長的女性引誘,嘗過禁果了。
是不是代表……克裡斯班納特其實不是那麼虔誠?
是不是意味著,自己還是可以得到他的?
愛德蒙很快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
可越是驚懼於這個發現,他反而捉住了一根稻草,更加忍不住去想其中的可能。
如果克裡斯班納特不那麼虔誠,還在公學過讀書,或許會願意接受他。
就像班納特少爺自己對國王說的那番話。
他是這個人最體貼的男仆,最聰明的友人……
或許就可以成為最親密的戀人。
英國法律禁止,那麼他可以帶著克裡斯去意大利,那裡是他布置得最好的地方,一切勢力足夠無視社會規則,隻要複仇結束,他們可以改換身份,永遠在一起。
想到這裡,已經由牢獄變得偏執極端、被一年掙紮痛苦折磨的人,心劇烈跳動起來。
滾燙。
熾熱。
像是要迎向自己的光。
他邁步走過去,幾乎控製不住要傾訴愛語,告訴克莉絲自己的心情。
愛德蒙在一張宗教主題的畫前停下了。
“……聖塞巴斯蒂安麵容俊美,體態風流,所以深得畫家的寵愛,你如果看到畫像主角是一位美男子,描繪著中箭殉道瞬間,那麼就是他了。”
法利亞神甫慈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因為回憶而變得飄渺虛幻,如同布道。
“據說戴裡克先願意與他共治羅馬,可是也隻是傳聞,這些藝術家喜歡更浪漫的故事,所以他們的描畫背景都是說,一位高盧國王不可自拔愛上了他,想要以一半江山換他的愛,而聖塞巴斯蒂安寧可被亂箭射死,也不願屈從。”
一直對藝術和文學的悲劇懵懂茫然的人,在被羅馬強盜帶去聖塞巴斯蒂安陵墓時還不懂,卻在終於嘗得無望的戀慕滋味後,因為一幅畫瞬間知曉得了所有的含義。
於是愛德蒙明白了高盧國王求而不得的痛苦。
很快,他又忍不住想:
我不能理解高盧國王。
因為即使痛苦,我也不願意看著那個人受到半點傷害。
愛德蒙不願意讓克莉絲和自己一樣,割舍一切,隱姓埋名,背井離鄉。
他已經是一個卑微無名的人了,不值得將這個人也拉入地獄裡。
和這個國王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