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已經被收拾過,沙發便榻不算大,不過躺一個大男人完全沒問題,榻上鋪了很厚的墊褥,看上去非常柔軟,一隻緞麵羽毛枕頭被掖在被子下,被子是雪白的,像是蛋糕上的奶油。
克莉絲伸手按了按,就像他曾經在馬賽無數次為她做的一樣。
她這才回頭:“他們還是按照客房標準布置的,希望你能睡得慣。”
克莉絲從愛爾蘭回來後,愛德蒙才恢複這個身份,花了一周把倫敦的事務安排完後,就直接跟著她回了浪博恩。
一月中旬回到倫敦後,他們又開始忙各自的事情,他繼續針對裡德的調查和布置,進入二月後甚至親自跑了一趟,花了一個多月,總算把那裡私人驛站和石灰窯廠的事情解決了。
也因為一直在外跑動,“基督山伯爵”在攝政街住得不久,男仆們竟然還沒掌握他的喜好。
愛德蒙點頭:“我在哪裡都可以睡著。”
“很好的習慣,”克莉絲聳肩,“我睡眠一直很淺。”
愛德蒙說:“如果夢太多,覺就會睡不好。”
克莉絲淡淡說:“我幾乎不做夢。”
偶爾做夢也是秘密敗露,而她因此失去奮鬥的一切,身邊的人也都被牽連。
如果麵前的人知道她的秘密,會怎麼想呢,發現一直信賴甚至崇敬,以至於當做唯一的人,其實是一個女人……
克莉絲突然忍不住想。
至少不會鄙薄,因為他本性善良。可是除此之外,就都是不確定因素了。
而且,今天聽了奧古斯特那番火熱告白,又想起自己在馬賽被女性圍著調侃,克莉絲突然發現,法國人一個賽一個嘴甜,說起話確實有些過火誇大,尤其還表現得真摯動人。
聽著高興就好,太當真就不美了。
想到這裡,克莉絲心下莫名喪氣,想要找點事情分神,發現被他隨便放在一邊的文件,便輕輕叫了一聲:“愛德蒙。”
“我可以看嗎?”
被問的人頭也不抬,“是這次去納什老家相關的文件,你不必這麼小心,我們之間,你才是更有好奇心的那一個。現在我的大部分秘密你都知道了。”
除了這份感情,他已經毫無保留。
克莉絲隨口說:“我當然也有查不到的。比如你到底有多少錢,當時在意大利我就懷疑你是繼承了一座國庫。”
倒也誤打誤撞。
這麼想著,他打開特意安置在便榻邊的矮櫃,一邊放置東西,開始如數家珍,“可以隨時調用的現金有兩千萬,目前英國、奧地利、荷蘭都有土地和資金,大概值四千萬吧。”
“倫敦的理查德布朗特銀行、維也納的阿爾斯坦埃斯克萊斯銀行,還有你知道的,羅馬的湯姆森弗倫奇銀行,其實都是我完全控股,所以能無限貸款。”
“我每一個仆人都有一份積金,依照契約,如果他們全部背叛我的話,我倒也能賺回一千萬。”
“除此之外的零碎部分,投資公債或者彆墅遊艇,我就完全記不住了,等明天我去信讓貝爾圖喬做一張表給你。”
克莉絲本來隻是好奇一問,被他交代細數資產嚇了一跳,不自覺說:“我要那張表做什麼!”
“而且,你說這麼詳細,我反而沒數了。”
愛德蒙乾脆道:“總資產大概一個億,是葛朗台夫人的九倍。”
英國人本來對一億這個數字還微露驚訝,聽到九倍又噢了一聲。
意大利首富感覺到,年輕人對他那位情人的資產也完全沒有一個直觀認識。
他無奈問:“你怎麼管這麼一幫人的。”
“我有納什啊。”
克莉絲理所當然說,“他或許和歐也妮會很有共同語言,四分之一法尋的硬幣都恨不得掰成兩半花。不過他最近意見很大,因為我不乾老本行,做了現在的事,支出的地方太多,搞得他心臟不太好。”
威爾莫勳爵的管家年金也就四十鎊,愛德蒙又想起她當初給自己開的價格,“……你更像隨口一說,根本不了解市價。”
“因為超過十鎊的話,對我來說就隻是一個數字,沒有直觀概念了。”
也隻有沒在本質上少過錢花,所以從不精打細算的大少爺,才能說出來這種話。
即使這樣對方竟然還反過來笑他,“當然,我比你還是要節省的。不光是在意大利,這段時間我們出門,你都太‘大方’了,什麼都要最好的,連趕路都要他們預備下午茶。如果讓納什當你的管家,他可能第二天就崩潰。”
那是因為他掙得永遠比揮霍快。而且,即使是還沒愛上這個人時,他也認定自己一切都屬於年輕的魯濱遜。
愛德蒙認真道,“我並不是對任何人都這樣花心思去大方的,隻有你。因為你值得我討好。”
都怪那個法國人,現在聽到這種話,她居然會忍不住亂想了!
心裡更加遷怒起大使秘書,克莉絲不自在打開手裡的文件。
果然是他在陽台上說的那些債券、約期票、本票之類的。除此之外竟然還有好幾張他自己手寫的清單,備忘和演算都有,第一頁果然都是納什母親出殯相關的計劃,連暗中打點教堂法事他也考慮到了。
“其實你應該說,反正這些東西我也看不懂,”克莉絲繼續往後翻,“不過這裡麵還有你手寫的日程,給我看真的沒關係嗎。”
愛德蒙聽到這裡,被她提醒,手上收拾的動作猛地一頓。像是為了驗證他的擔心,身後的人低低“嗯?”了一聲。
“你在角落寫我的名字乾什麼。”
是這次分彆時寫的,因為我在想你。
愛德蒙還沒說出口,克莉絲又有了新發現。
發現了他心中一直最喜愛的巧合,或者說宿命。
“Monte-Cristo,”克莉絲輕念,“我還是第一次看你的爵銜被寫出來。”
換用中文完全直譯的話,就是蒙特克裡斯托了。
“擺一起看,你豈不是占我便宜?我是克裡斯蒂安,你偏偏是基督山的伯爵,好像我是要追隨你去羅馬。”
愛德蒙隻是盯著她,有意用了雙關,小心說:“公平起見,我可以做你的愛德蒙。”
Christian,基督的追隨者。
Edmond,富有的守護者。
克莉絲一下意會他的姓名含義,不但沒有察覺生疑,更沒有害羞臉紅,甚至因為一直梗在心裡的猜測,反而看著他嗤笑起來:“之前要給我找‘情人’,剛剛又向我交代財產,完全就是法國戲劇的套路。我看你是要做我的美洲叔叔。”
句末的最後一個詞被咬得很重,說的人自以為嘲諷,隻是夜深人靜,不自覺禮貌壓低聲,嗔意裡帶了輕軟,引得年長者心中一時激蕩衝動,拿起一邊的清水掩飾性喝了一口。
這樣的默認讓年輕人更加煩悶了。
東西收拾完,克莉絲又說:“我帶你去浴間。”
愛德蒙這下知道不方便在哪了。
浴間屬於套間的一部分,為了主人方便所以門開向臥室,如果進出,中間不免就要經過克莉絲的房間。
與神甫參觀在浪博恩的臥房的心境已經不同,分明很相似的擺設布置,愛德蒙眼裡,普通的連床帳都變得撩人心緒起來,百葉窗吹進來的風讓他冷靜下來,理智開始告訴他,壁爐邊的矮櫃後,有多適合鑿一個通道。
浴間倒是比他想象中要好很多。
過去在馬賽就知道大少爺相當嬌氣,而且十分潔癖,做威爾莫勳爵時,那些牌友當做軼事告訴他,年輕人在俱樂部都是用固定的杯子,被人碰過就會毫不猶豫扔掉。
難怪會在這上麵花這麼多功夫。
整體格局新奇又簡潔,牆麵和地板的貼磚是瓷的,琺琅洗手台邊有一麵鏡子,細木置物架上放了一應物具。
攝政街有下水管道,屋頂有水箱,內部管道卻需要自己排布,估計他那邊應該也有相應的布置,不過可能沒有自己做得這麼現代化,克莉絲簡單把幾個冷熱水出水和進水口告訴他。
順便替他放了一缸水。
管道業剛開始發展,能造出接近現代的洗浴間,主要得益於自己住在攝政街上。即使這樣,也沒有做室內遊泳池的技術,更不能去泡溫泉,為了彌補自己,她隻能定製一個儘量大的浴缸。
克莉絲盯著這一大池熱水,突然反應過來,因為最近對上這個人突然開始複蘇的女性意識,被他用過後,自己今晚肯定是沒法泡澡了。
“你坐了一天馬車,早點休息。我還有一些文件要看。”
也累了一天的人心如死灰說。
剛剛已經被自己轉移注意力,不明白為什麼這一會又麵露疲態,愛德蒙擔憂打量了一陣,還是拉住克莉絲。
這種時候,年輕人的心思總是很好猜。
愛德蒙乾脆道:“已經這個時候,熱水的水量可能也隻有這麼多,你怎麼辦?而且你剛參加完舞會。你先洗吧,給我一桶冷水就行了。”
知道自己身上混雜的香水和煙草味道,可是心裡再嫌棄,她也不想留下任何可能的破綻。
克莉絲堅定搖頭,悶聲拒絕:“我隨便收拾一下。”
愛德蒙沉默了一會,又看向完全能塞下兩個人的浴缸。
“要不要一起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