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他們的姓,克莉絲突然想。
她索性拉住他的袖子。
“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這時候已經是深夜,幾乎整個倫敦都已經陷入安眠,連舞會都結束了。
他們中間被夜巡的警員攔了一次,克莉絲這張臉太有辨識度,再加上這裡是她跑得最勤的白廳街,就連皇家衛隊都對總是匆忙折返的小事務官熟悉了,最後居然不必拿出證件就被成功放了行。
馬車最後停在了威斯敏斯特宮附近。
威斯敏斯特宮,又叫議會大廈,這棟哥特式建築浸沒在黑暗裡,巍峨壯麗,隻有依稀的火光在泰晤士河裡倒映,像是密林裡鬼祟閃爍的眼睛。
四下裡靜默無聲,非常容易讓人聯想到哥特。
大半夜確實有點嚇人。
克莉絲似乎早就和議院的衛隊商量過,甚至不知道從哪拿到了黑杖傳令官的手信,很輕鬆就趁著半夜被引進了宮殿。
愛德蒙輕鬆將她背著,背上的人伸出手,提了風燈照路上樓。
她的引路下,展現在眼前的,是英國國會下議院。
正中是寬大的長地毯鋪路,地毯儘頭是放著金色權杖的桌案,綠色座椅分列兩邊,成排麵對著峙立,像是將劇院的階梯座位對折成了兩半。
克莉絲已經從他背上跳下來,單腳跳著,到右側扶住了一隻座椅站好。
她輕聲介紹起來:“這邊就是執|政黨坐的方向,當然,隻有入內閣的成員才能坐在第一排,首相坐在正中間。對麵就是另一個黨|派,第一排同樣是影子內閣的座位。”
“知道為什麼會設計成這樣相對坐著嗎,因為隻要站起來發言,和我同樣朝向的人就是同伴,背後的人絕大多數明麵上都會支持我,而我需要麵對的人當然是對手,這樣一來,才不會在議會辯論中過於混亂立場,吵成一團亂。”
“開會時,首相正對麵當然是反對|黨的領袖。大家都會坐在自己派係適當的位置,非常適合研究麵對對手,或者站起來隨時挑錯對峙。”
愛德蒙終於想起,當初他在台下看她演講,克莉絲也是讓女助手幫她準備了冰塊。
“所以,你是來熟悉場地的?”
克莉絲點頭,“我本來以為我至少會先競選成功,才會迎來自己在議院的首次演講呢,結果計劃永遠追不上變化,如果不做好齊全的準備,我擔心自己到時候會很緊張。”
這些日子下來,她終於將整理後的數據記牢,講稿也大概寫好,即使已經在海德公園演講過很多次,但是這次的地點太不一樣,這種陌生難免讓她有些不安。
愛德蒙安慰她:“你已經準備很充分了。”
“不過……發言需要站起來吧,你的腿傷怎麼辦?”
他又擔憂問,議院畢竟環境特殊,他不可能那時候還在她身邊。
“我可以用拐杖杵著,現在已經上了夾板,沒有剛剛受傷那幾天那麼痛了,我小心一些就沒問題。”
“……至少讓我能看到你。”
克莉絲笑了,示意他看樓上的旁觀席位,“那你可能隻有坐在上麵看著我了。”
克莉絲要參加的會議當天,愛德蒙預約到了旁觀席位,坐在上麵後發現視野相當好。
他想要看的卻隻有一個人。
提出廢除窗戶稅這個議案的是右邊一位後排議員,果然就像克莉絲說的一樣,剛說完就有對麵的一位議員站起來提出反對,並舉出了一堆財政問題,最後才拐彎抹角嘲諷了一番對方,隨即引來了身邊許多人一致大叫“hear”聲援,混雜在一起,像是在挑釁起哄。
這樣的涇渭分明的對立座位,果然會對兩邊的心理造成影響,大家的歸屬感都變得很強,討論變得激烈起來。
威靈頓元帥在這時從第一排站起身,表示自己請了一位顧問,希望議長能允許這個人參與這次會議。
這樣的要求在規則允許內,議長同意了。
克莉絲撐著拐杖走到了議事桌靠向元帥的那一邊。
她穿著很尋常的深色外套,站得筆直,從上往下看時,看上去更加清瘦了,在一眾議員中依舊十分顯眼。
克莉絲還沒說話,反對派那邊有人先叫起來:“我沒記錯,顧問都是請來的相關領域專家,主要是來給我們解釋問題的。怎麼,班納特,你不會是為了封住自家的窗戶,所以摔骨折了,乾脆來親身向我們證明窗戶稅廢除有多麼必要吧。”
一片哄笑裡,議長嚷了好幾聲order(肅靜),總算讓氛圍回歸了短暫的安靜。
議長看向克莉絲:“班納特先生?”
——“混亂的環境下,人們是不會去細聽你的內容的,塞西爾。對那些不是專家的對手來說,邏輯並不重要,因為演說不是上課,你的目的是打動吸引他們。詼諧流暢的文體,氣派誇張的談吐,隨便什麼都好,隻要抓住人們的眼球,你自己不露怯,就是良好的開端。”
克莉絲微笑叫出了那位先生的名字,“需要我提醒您,議院在我們之間鋪上地毯劃出的這個緩衝區域的用意嗎。這條地毯的寬度恰好是佩劍長度,因為幾個世紀前,為了避免雙方討論不和,當場決鬥刺傷對方。”
“現在大家當然不能帶佩劍了。”
她微微偏頭,示意他看自己攥著的拐杖。
“不過我今天可是合法帶了凶器進來的,在我之後的講話裡,為了您的頭著想,還請您慎言。”
在她身後,緊跟著響起了比剛才更大的笑聲,連對麵也有人跟著掩麵笑起來。
克莉絲的第一步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