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拿一方賊首開刀,剛剛登基就這麼缺錢,我覺得他肯定是迫不及待想做點什麼了。”
查理十世自己也經曆過大革命,王室成員卻四處流亡,他越不把貴族以外的人當人看,越說明他心底畏懼人民,這樣的恐懼下,做出什麼樣的暴|政都不奇怪。
過剛易折,曆史上,除非本事通天的氣運之子,走極端的沒幾個人會有好下場。
“沒有人情的政治是短命的。您在大革|命時曾經是最激進的雅各賓派,不會不懂這個道理吧。”
因為這句話,諾瓦蒂埃眼睛顫動,開始審視年輕的紳士。
克莉絲卻站起身,戴了帽子,微笑道彆:“我改天再來拜訪您。”
“下次,我會帶一些輔助您‘說話’的工具,您就不必擔心我誤解您的意思了。”
自從進來後,英國領事自說自話聊了很多政|治,剛把老政客的話匣打開,又精準掐斷了對話。
因為認定老狐狸能看出來這些小把戲,年輕人表現得很明顯,似乎很自信他不會拒絕下次拜訪,這種成竹在胸卻並不引人討厭。
諾瓦蒂埃隻能瞪她,隨後輕輕眨眼。
離開維爾福家前,克莉絲有意再去和瓦朗蒂娜道個彆,卻見到她在和一個少年爭執。
那個少年長得相當漂亮,眉眼和維爾福很像,看上去比瓦朗蒂娜年紀要大,麵對溫順的姑娘,他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的跋扈,譏笑著說了什麼,見她漲紅臉閉上嘴,趾高氣昂走開了。
又回憶了一遍昨天維爾福的問題,克莉絲恍然。
少年是維爾福的私生子,還是愛德蒙自導自演了一場戲,給維爾福送上門的。
這麼大一個把柄,也難怪維爾福這麼警惕了。
這個年紀意味著,維爾福夫人還在世時,維爾福就有一個情人,這樣一來,如果女方觀念保守一些,或者看重財產,婚事告吹非常正常。
瓦朗蒂娜臉皮薄,估計也不想在這種情況見自己,克莉絲直接出門,看天色還早,搭乘街車,去了劇院。
克莉絲在安置杜朗的休息室裡找到了莉迪亞。
“……他回來就彈了一個小時的鋼琴。”
五姐背對著她,正對著牆上被她捅出來的那個大洞訴苦,杜朗站在一邊,看到她後瞪圓眼睛剛要說話,被她凝視威脅著閉了嘴。
莉迪亞剛隨便哼了一句,洞內有鋼琴流瀉出一段旋律。
莉迪亞歡喜道:“對,就是這個。這首叫什麼。”
“月光第三樂章。貝多芬的。”
克莉絲道。
莉迪亞緩緩回頭。
她抱臂看了一眼同時僵住的莉迪亞和杜朗,又回憶起舞台上充滿熟悉既視感的布置。
不用腦子都能猜出來他們在排什麼戲了。
“你們在和誰說話?”
她剛說完,有一張紙條從洞內飄出來。
【貝多芬這首曲子是為了發泄被迫分手的憤懣和申訴,你和你的黑發情人出現什麼變故了嗎。】
署名是“O.G.”
克莉絲瞪著紙條:“……”
被戳中心思的人幾乎蹦起來,抄起一邊的筆,就在這張紙上唰唰寫“關你什麼事”,揉成一團扔了進去。
一陣窸窣,洞內又扔出一張折好的新紙片。
【劇院老板已經聘用我做這部戲的藝術顧問,你是原型,故事將影響後續的展開。O.G.】
克莉絲看向現在的劇院老板。
杜朗也看到了那句話,激動道:“OG的水平相當高,我頭一次遇到這麼和我合拍的人!他對藝術的完美詮釋和高標準讓我無數次覺得相見恨晚。”
戲癡連她也不怕了,興奮細數起來:“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歌劇唱腔和燈光布景有這麼多講究。你看他的機關這麼厲害,很多舞台問題都得讓他來解決。”
“我們最近合作很愉快,我統籌編劇本唱詞,他提供技術和旋律。”
他還不忘順帶誇了一句莉迪亞:“好多關於你的部分就全靠莉迪亞小姐來補充。”
克莉絲:“……”
洞內又扔出一張折得很好的紙條。
【是你先有一個好故事,我的旋律靈感來自於此。O.G.】
這還是個強迫症。
克莉絲氣笑了。
“你們還互相誇上了,把我的事情拿出來給那麼多人看,想過我的意見了嗎?”
莉迪亞氣勢一下變弱,抱歉看了看她,很快又回過神,理直氣壯說:“我這不是為了幫你嗎。你想,這部劇要是成功了,你的黑發情人說不定也會看到,她一定會來找你的。全巴黎那麼多人看,說不定還會幫你找呢。”
克莉絲一愣。
她突然笑起來,拍了拍五姐的肩。
“你提醒我了,這麼看,確實是個好主意。”
這下換杜朗傻了。
他是在馬賽時每晚陪著查案子的人,太清楚這些都是胡編亂造,後來看兄弟自己都拿來唬家裡人,所以毫無負罪感就把這個故事拿來排戲。
現在看班納特當真,他反而有點摸不準這小子在想什麼了。
之後的日子,克莉絲除了查文物,偶爾去和諾瓦蒂埃聊聊天,也跟著泡在了劇院裡。
OG——劇院幽靈的確是個天才。
為了配合他們的劇本,克莉絲挑了一些愛德蒙的信件內容背給他聽,他很輕鬆就能捕捉到裡麵痛苦掙紮和求而不得。
很多細節她自己都沒發現,結果被這位先生幫忙做了一次理解。
當晚回去,克莉絲控製不住心疼,當著一群人就用力抱了抱愛德蒙,反而把他嚇了一跳。
OG似乎被這種“自覺晦暗,向往光明”劇情戳中萌點,有一次談得投入,乾脆從黑漆漆裡走了出來,裝作無意看過克莉絲的反應,發現杜朗和莉迪亞也根本不關心他袍子下是什麼樣,之後就很放心披著一隻黑袍和他們談事情。
不用隔著牆洞交流,效率一下就高了起來,幾天後,克莉絲看到了新修版的劇本。
經過一個通曉所有戲劇套路的戲精,一個腦洞大堅信愛德蒙是女人的金剛,一個似乎有點自卑還情感豐富的編曲,三合一之後,再添上她私心摻雜的那一點真實存在的細節。
相當狗血酸爽的愛恨糾葛。
克莉絲想了想這個年代的故事套路,莫名也跟著信心膨脹,對這部劇寄予了厚望。
杜朗已經很挑剔,OG這種藝術家更加完美主義到極致,連路人的台詞都嚴格要求,克莉絲幫他傳了幾次話,後來實在煩不勝煩,把“讓宅男可以基本社交”提上了日程。
有了外交官的社交幫襯,劇院老板的光環背景,未來老板娘(劇院內部稱呼)的武力籠罩,藝術顧問在劇院慢慢可以橫著走動。
也有人質疑為什麼他不以真麵目示人,被一眾崇拜他天分的舞團姑娘以“藝術家當然會有怪癖”懟回去了,還都親切叫他麵具先生。
錢和能力到位,一切都很順利。
藝術顧問卻始終對女主演不滿意。
“她是女首席,太順利,又一直被男人追捧,根本唱不出來那種破碎和掙紮。”
兩個人站在高空布景橋上,往下看初次上妝彩排時,魅影提筆在譜子上添了幾筆,用低沉動聽的聲音道。
克莉絲問:“現在換人來得及嗎?”
他轉頭,用那張麵具靜靜看她。
外行人舉手投降:“我知道了。您把難度寫得太高,其他人唱不出來,現在接手也晚了,唯一能唱的呢,您又覺得太過炫技,感情不到位。”
雖然看不到表情,不過能感覺到,完美主義對她敷衍的態度相當不滿。
克莉絲沉默一會,突然說:“其實我覺得,你可以試試。”
“我?!”
他驚聲說。
克莉絲:“你每次寫完唱段,為了檢查效果自己哼的時候,我都覺得很不錯。我相信,你這種天才肯定是能夠唱出女聲的。”
魅影沉默了很久,冷淡道:“我不行。”
克莉絲用先前鼓勵他跟著出門的語氣說:“我覺得你可以,我看人一直很準。”
“我不行!”
他突然爆發,摘了麵具,用那張殘缺可怖的惡魔麵孔去麵對領事秀美精致的臉,像是一隻被撕痛了傷口的暴戾獸類咆哮道,“你以為我不想上舞台嗎?”
“不是站在那裡唱,觀眾就會被你感染的,還需要用表情去傳遞感情,可我這張臉隻能給人帶來恐懼。我從一開始就被堵死了這條路,擁有天賦又怎麼樣?我一輩子都上不了舞台。”
對方隻是輕輕揚了眉,用黝黑的眼瞳靜靜看他。
“你沒試過,怎麼知道那條路是被徹底堵死了?”
剛出生就被堵死過一條路的人衝他挑釁笑起來,“有人空有一張臉,沒有歌聲,不也照樣上了舞台?帶上麵罩和麵紗,不能用表情傳遞,就用你最引以為傲的歌聲。”
“卓越的人是藏不住的,就算有一部分被按下水麵,也遲早會浮起來。”
她認真道:“既然你今天把你的秘密告訴我,那麼我告訴你一個演好這出戲的獨家秘密。”
“你將要扮演的‘情人’,其實是一個男人,即使以後他和我在一起,也不會以真麵目示人,這樣,就不算違背角色了吧?”
這麼心思纖細的戀愛腦角色居然是個男人???
魅影震驚了,聽到她的話,遲疑恍惚點了點頭。
克莉絲拍他的肩。
“我去宣布這個消息,你好好揣摩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