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在同一個夢境裡整整十年是什麼樣的體會?
洛啟衡自己也說不清楚,因為他早就已經沉浸於其中,隨著夢境的不斷循環重複,根本已經忘記了是夢是幻,是真是假。
若是最開始他還能夠記得自己是旁觀者,那麼重複無數遍之後,儼然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存在。
仙峰之巔,天池之央,每隔一段時間,朝氣勃勃的少女總是喜歡偷偷溜進來放廝玩耍,為這寂靜得有些可怕的世界添上了縷聲音,沾染上一絲新的色彩。
玩得累了時,便會舒舒服服地靠在水中間的黑色圓石上閉目養神睡上一覺。
等天色漸晚之際,少女這才伸著懶腰,心情愉悅地離開。
少女並不常來,有時隔個幾年,但更多的時候卻都是好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才會偶爾過來,但不論如何,這裡卻都因為有了少女偶爾的闖入而漸漸變得不一樣起來。
直到有一天,再次靠坐在圓石上的少女,望著水波瀲灩的天池帶著淡淡的不舍,同這裡做著最為簡單的告彆。
少女說她要與族人一同遷回故士族地,那裡實在太遠太遠,或許從此以後都沒有機會再來這裡。
少女拍了拍身下的圓石,說她知道圓石並非頑石,而是早就已經修煉化形。她與圓石雖然從未正麵打過交道,但幾千年下來雙方這種默認彼此存在各自安好的相處方式論起來,至少也應該算是朋友。
所以,她希望最在離開前,能夠見見這位特殊的朋友,如此也算是給他們幾千年間的默契與融洽相處標上一個完美的結局。
隻可惜,圓石卻並沒有搭理少女,一如什麼都不知什麼都不懂毫無靈智的頑石般不曾有半點異常變化與回應。
等了許久都不曾得到回應的少女,終於帶著那麼一點兒失落卻又是意料之中的釋然,轉身離開。
從那以後,仙峰天池中的的黑色圓石上果然再也沒有出現過少女總是朝氣愉悅的音容笑貌。
而在少女走後,天池中央的黑色圓石卻終於有了動靜,變成了一名黑衣少年。
少年總是默默地朝著每回少女進來的方向張望,一望便是好多天連眼睛都不曾眨上一下。
隻可惜,幾十年過去、幾百年過去,幾千年過去……他再也沒有等到少女朝氣勃勃的身影。
黑衣少年莫名覺得有些難過,他抬手不太確定地摸了摸自己胸膛的位置,明明那裡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東西,偏偏他卻覺得胸口處仿佛少了點什麼。
那天,他並沒有把少女告彆時說的話當成一回事,一則是覺得他們之間原本就不應該有交集,所以特意顯身見麵自然就更加沒有必要。
甚至於,這麼多年他默默由著少女出現在這裡,已經是一種不應該存在的縱容,再由著少女得寸進尺胡鬨當然不行。
二則,或許他現在回想起來才不得不承認,當初他本能的並沒有真的相信少女說的那些話,也並不認為從此之後,那個每隔一段時間總是會偷偷溜進來的姑娘,當真會再不出現。
時間越久,黑衣少年非但沒有忘記少女,反倒曾經的那些記憶一天比一天深刻,他甚至於開始起了悔意,當初不應該視若無睹置之不理,不應該那般冷漠無情地連少女最後一個請求都沒有答應。
如今,他再也沒有化為圓石,可哪怕日日變成當初少女最想看到的模樣一直守在這裡,卻再也沒有機會等回那道熟悉的身影。
黑衣少年病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麼病,原本幾千幾萬年都可以一動不動什麼都不會理會在意的自己,如今地根本靜不下心來修煉。
他總是會覺得胸口莫名其妙的不舒服,特彆是想起少女的時候會更加的難受。
偏偏時間越久,他想起少女的時間卻會更多,胸口自然也變得更加的難受。
他想了很多辦法,用了很多術法,卻始終找不到解決的辦法,治不好自己這莫名說不清道不明的病。
他沿著當初少女在這裡走過的每一條路,一步一步地跟著重複;他站在少女當初最喜歡站的位置朝著同樣的方向遠眺;他自然而熟練的做著那個姑娘每一回溜進這裡所有玩耍過的種種……
少年知道,他的病更重了。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想起少女曾經說過的話。
既然她不能再來這裡,那麼他為什麼不能去她那裡找她?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便如野火一般四溢燎原,再也無法熄滅。
對,他得去找她,她來跟他告過彆,可他卻還從沒有親自跟她告彆。
既然他沒有親自跟她告彆,那麼他們自然還得再見麵,而下一回再見麵之際,他肯定會滿足她的要求,讓她看到自己現在的這般模樣。
……
夢境中的畫麵不斷變化,少年果然離開了仙峰之巔,離開了天池,踏上了去找少女的旅程。
可是少女的故土族地當真遠得不可思議,遠得令人難以想象,等到少年終於跋山涉水、跨界越壁尋到少女的故土族地,終於能重新再見時,卻不想兩人總是在陰差陽錯間一次又一次的錯過。
直到有一天,他們兩人總算相遇,少年第一眼便認出了少女,在他眼裡,不論少女變成了什麼模樣,卻依然是數萬年前偷偷溜進他仙峰之巔、天池之央肆意玩耍,朝氣勃勃的姑娘。
可少女卻並沒有認出少年,甚至壓根沒有將少年與當初那塊又黑又醜的圓石聯係到一起。
兩人的重逢沒有半點欣喜,或者說根本來不及相認,少女便死在了少年的眼前,他甚至都來不及出手相救。
夢境在少女死後碎裂成無數塊,白光吞沒一切,卻唯獨吞沒不了一絲一毫的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