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箭炮掉落在地,林硯東抬起頭來,嘴角流著血,可卻不減從容。他仍舊笑著,笑容溫和而平靜。
這樣的笑無疑很紮眼,靳丞再次彎弓,可就在這時,林硯東開口道:“殺了我,惡鬼徽章也會失效。永夜城通往人間的通路,隻有我知道怎麼打開。”
“惡鬼徽章”四個字,刺激了所有人的神經。
靳丞察覺到周遭玩家的表情變化,心道不妙,立刻一箭射出。唐措緊隨其後,不顧身上崩裂的傷口,一劍揮出。
“叮!”箭被半道截住,唐措的劍亦然。
局勢瞬間翻轉。
出手攔截的不止一個人,暗地裡、甚至是明麵上,不知有多少刀劍和杖尖,突然對準了靳丞和唐措。甚至有人鼓起勇氣,大膽地攔在了林硯東麵前。
“彆殺他!”那隻是一個普通玩家,麵色惶恐,聲嘶力竭,“彆殺他!我求你、求求你,就算要殺他也再過幾天——求你讓我回家,我受夠了,我隻想回家!”
有一就有二,聲音連成了片。
有人站出來,說:“靳丞,現在不是殺他的時候。”
靳丞不怒反笑,“你們都要阻攔我?”
那人苦笑,“不是我要跟你作對,也不是我要站在林硯東那邊,相信他的話。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靳丞,我們也隻是想尋求一個回去看看的機會。”
“紅榜第八,孟真。”聞曉銘迅速掃過人群中那一張張熟悉的臉,低聲報出他們的名字,“第十三,齊放;第三十六,陳元琪……”
名字報得越多,聞曉銘的心就越往下沉。禮物山和馬拉鬆大賽吸引了大半個永夜城的注意力,許許多多的人聚集到這裡,恰好成就了如今的局麵。
糟糕透頂。
孟真繼續說:“隻要平安度過這個鬼節,鬼節過後,你如果還要殺他,我無條件幫你。”
靳丞:“你難道看不出這裡麵有問題?化身惡鬼,即便會給人間帶來災難,你也要去?”
永夜城能人輩出,能排在紅榜前百的都是人精。靳丞和唐措能看出來的事,他們當然也能有所察覺。
可孟真沉默兩秒,還是道:“這些都是未知的,可惡鬼徽章是唯一能回去看看的機會。如果你真的擔心,大可以跟我們一起回去,要是有危險,我願意跟你一起承擔。哪怕是死在那裡,我也死而無憾。”
這已經不是殺死一個林硯東的問題了,是大家到底要不要回去的問題。惡鬼徽章,成了林硯東的保命符。
靳丞深知這一點,問:“憑什麼?”
孟真微怔,不知道他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靳丞踏前一步,箭尖從林硯東身上移開,對準了孟真,“我還活著的家人、我千千萬萬的同胞,憑什麼要為你們的私願,承擔不可控的風險?你死而無憾,那你去死好了。”
“靳丞!”孟真攥緊拳頭。
“叫我名字做什麼?我又不是你爹。”靳丞冷聲嘲諷。
雙方陷入僵局,四周的玩家們卻越來越激動。
眼前的事就像導·火索,徹底引爆了玩家心中積壓的情緒,猶如洪水絕提。他們哀求、哭泣、怨恨,“我們也隻不過想回去看看,我們有什麼錯?!我們被流放到這裡來,難道是我們的錯嗎?!”
“是我們做錯了嗎?!”
池焰看得一口氣堵在心口。是啊,好像大家都沒錯,阻止大家的靳丞和唐措沒有錯,想要回去看看的大家也沒有錯。
可心底有個聲音告訴池焰,事情不是這樣算的。
池焰從副本回來後,已經聽說過惡鬼徽章的事情。作為歐皇,他的直覺一向很準,他覺得這不是一件好事,而靳丞和唐措的反應更讓他堅定了這個想法。
他再三忍耐,忍不住,可剛想開口說話,人群中就突然有人將矛頭對準在他身上。
“老鼠!他是老鼠!”一個小個子站在人群裡,義憤填膺地指著池焰,“這個靳丞的隊友在副本裡殺人取樂,就是他!”
眾人愕然,紛紛看向池焰,眼神中抱著巨大的疑惑,因為池焰怎麼看也不像是那樣的人。可很快便有第二個人出來作證,而池焰記得這張臉。
他確實在副本裡見過。
他們指責老鼠濫殺無辜,聲聲泣血,眼裡的憤怒也很真實。可能他確實是這麼認為的,他說出了他看到的“真相”,也確實覺得自己在指認一個殺人狂魔。
可那隻是池焰立的一個假人設啊。
他是在救他們啊。
“我沒有,那是假的!”池焰搖著頭,拚命解釋:“老鼠是我憑空杜撰的人物,我為了救人才那麼做的,你們憑什麼——”
“你們血口噴人!”錢偉亦憤怒得手指發顫。
“你們都是同夥,說的話誰能證明?”悠悠之口,瞬間將他們辯駁的話語淹沒。而池焰很快就發現他們針對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靳丞。
“靳丞,你怎麼解釋?你說林硯東包藏禍心,那你呢?你的目的又是什麼?”
“林硯東之前也沒有害過我們,不是嗎?你甚至之前還跟他一起合作過。”
“你說惡鬼徽章會帶來災難,誰又能證明?哪怕你從哪裡得到了什麼消息,又怎麼證明那就一定是真的?”
“你沒有證據。”
“我不是想懷疑你,我隻想回家。”
詰問如同浪潮,撲麵而來。
“是啊,怎麼證明。”靳丞低聲自嘲,他根本沒辦法證明K說的情報一定是真的,他隻是自己相信罷了。
最擔心的一幕出現了,聞曉銘憤怒得漲紅了臉,可還是強忍著解釋:“係統連發兩次後果自負的警告還不夠嗎?一旦成了惡鬼就會失去理智,到時候你們連自己的親人都能殺,你們能承擔這個後果嗎?”
聞曉銘的話到底是讓一部分人產生了動搖,可唐措看得真切——他們都心存僥幸。
這件事其實根本沒有商討的餘地,無論他們怎麼說,說破嘴皮子,都沒用。不曾嘗過苦果,就會永遠心存僥幸。
難道真的沒有人保持理智,站在靳丞這邊嗎?
不,他們隻是在沉默,他們是沉默的大多數。
而在雙方對峙的檔口,林硯東已經拔掉了手臂上的箭,恢複了自由。隔著人群,兩人再次四目相對。
這一刻唐措終於在林硯東眼中看到了瘋狂。那是瘋狂的恨,是蝕骨的毒,是被包裹在溫雅外殼裡的陰暗色彩。一年又一年,直至把靈魂都染黑。
但他很冷靜,在這場鬨劇裡他是唯一的旁觀者,他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唐措,仿佛在問——接下來你要怎麼辦呢?
唐措點燃了一個報信煙花。
煙花的炸開換來了短暫的平靜,唐措便在這平靜中拔劍,再次直指林硯東,並朗聲道:“通往人間的通路,我也能開。一號樂章在我手裡,這就是林硯東要殺我的理由,因為隻有我可以真正地左右局勢。現在我告訴你們——殺了他,否則切斷通路。”
眾人嘩然。
林硯東嘴角的笑忽然頓住,他略顯詫異地看著唐措,似乎沒料到唐措竟能想到這樣的辦法。
因為所謂的“打開通路”,完全就是他瞎編的。通路隻有永夜城才能打開,並不掌握在任何一個玩家的手中。
唐措看穿了這點。
林硯東能一句話翻轉局勢,唐措也能,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大家會信嗎?
到底信誰呢?
可林硯東要殺唐措的事情是真的啊,永夜城的每一個玩家都可以作證!
“我們本來,也不是要當英雄。”唐措帶著傷,身上的風衣也已經破了,但他站得筆直,提著劍的模樣像極了一個古老的騎士,隻是說出來的話與騎士準則大相徑庭。
“既然不當英雄,那就當個反派。既然講不了道理,那就不講理。我說——殺了林硯東,否則關閉通路。” .